留君思
壹
问世间情字为何物?竟教人生死相许。
岁月静好,最美的事情,莫过于她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了正值年少、意气风发的他,两情脉脉,执手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天涯海角有他的地方便是家。
独孤伽罗十四岁嫁给了十七岁的杨坚。那年她与他结为连理,新婚之尔,当是夫妻二人共明月、赏烟霞的好时候,可怎奈世事无常。她的父亲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不幸被迫自杀,曾经掌握核心政权的顶级家族也随之而日益衰落。
亲人的逝世、家族的没落,她望着满地的落花,不禁感叹,花开终有花谢时,如今她的支柱已没了,她往后该何去何从?杨坚虽外表木讷、不善言辞,但却是个心思沉稳之人。他望着妻子临花而伤、泪沾秀娟、悲痛不已的模样,很是心疼,他走过去为她理了理被风拂乱在耳边的青丝,伸手将她护在怀里轻声安慰:“以后我便是你的亲人。”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定要护她周全,不再让她伤心,也不再让她难过,唯有她欢喜了,他才会欢喜。
然而,年少时许下的诺言,又能有几句经得起风雨的摧残,岁月的推敲?
唯有彼此间相互扶持、相互宽容,情意坚如磐石、纫如蒲苇,曾许下的誓言才能在漫漫人生中一点一点地被实现。
贰
公元580年,周宣帝暴病而亡,宣帝之子静帝年方九岁,未知政事。通过一番激烈的政治斗争,杨坚终于控制了中央权力枢纽,却在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的生死抉择上,犹豫不决。是该扶持年幼的周静帝,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握实权的权臣;还是顺势取而代之,自立为王?可若稍有不慎,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这时,独孤伽罗派心腹入宫向丈夫进言:“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与其做权臣身败名裂,不如自立为王,改朝换代,成为一世之雄,流芳千古。
公元581年,杨坚建立了隋王朝,随即不顾朝中新帝之势尚未稳定而坚决册封独孤伽罗为隋皇后。古言:“糠糟之妻,不可弃。”她在他迷惘时,点醒了他心之所向;在他彷徨时,鼓舞了他的信心。如今他已为王,则她必为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少不了一位贤良淑德、聪慧谦卑的女子在其后默默地支持、陪伴。独孤伽罗于他而言,不仅是最亲密的爱人,更是红颜知己、精神支柱,因而他对她的宠爱不会因地位的变化而有所动摇。
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宠爱于一身。他贵为帝王,能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心,却容不下除了她以外的女子。情之浓时,誓无异生之子,共诞育有十个儿女,皆为独孤皇后所生。他欢喜她,便连她的亲人也爱屋及乌。大都督崔长仁是独孤皇后表兄,触犯了国家王法,按律当处以斩刑,但他看在皇后的情面上,不愿为难于崔长仁,有意赦免其罪行。独孤皇后听闻后,进谏道:“国家之事,焉可顾私。”她不是那般无理、娇纵的女子,便是他愿护着她,她也不愿如此,帝王虽尊,却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又怎忍心让他难堪。也许,这也是他愿意给她无限宠爱和包容的原因吧——她是这般的善解他意。
叁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自古帝王爱美人,美人迟暮,圣宠几时?可若两情深如许,便是红颜旧、朱颜改也无妨,六宫佳丽亦如同虚设。曾有大臣上书,愿文帝宠幸其他嫔妃,不可专宠于皇后,否则会在史书上留下不好的一笔。他弃之一旁,恍若未闻,后人如何看待都已是后话,百年之后他早已是一抔黄土,又何须在意旁人如何议论。他只知道他的心很小,小到容不下其他人。
他们夫妻二人同舟共济四十余载,同枕而眠,同食而饮,相顾欢欣。他上朝时,她与他同辇而进,至阁乃止;待他下朝,她对他轻轻一笑,无需言语,他心中便已会意。多年的默契,绵绵的情意,眼里除了彼此,又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他曾发誓此生定要护她周全,所以在他得知独孤陀因对独孤皇后怀恨在心,以巫蛊之术诅咒独孤皇后时,怒气冲冲地要将这个不识相的小舅子杀掉。独孤皇后知晓弟弟此行后,气得整整三天未曾进食,但她终究不忍看到亲子相残,还是求他放过独孤陀。他却只是心疼她,不愿看她难受,最终还是给独孤陀判了个流放。
仁寿二年八月,孤独皇后病逝于永安宫 ,终年59岁,葬于太陵。他恍如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的重心,像个孩子般伏在独孤伽罗的身上痛哭不已。这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若不是阅尽沧桑、悟尽人情,又怎知情字之重,情之深沉,他非草木,又怎会不为她动容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肆
自她离世后,他日日消沉,却如何也不愿再去仁寿宫,因为他知道便是去了,那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凄凉景色。纵有良辰美景、歌舞佳肴相伴,没了她,他如何也欢喜不起来,不过是徒添伤感罢了。何必再去触景伤情,可不去想,反而更加思念,借酒消愁愁更愁,才知相思容易把人瘦。
他高举酒杯,对月畅饮,“今夜月华似水,只可惜汝已不在。”朦胧中似乎又看到了她的倩影,他伸手想抓住却摔了个空。高处不胜寒呐,这权力终究让人迷乱,他早已不记得他宠幸的那位尉迟家的姑娘长甚么模样,却永远忘不了伽罗当时的愤怒。可当时他竟比她还愤怒,他是皇帝啊,万人之上的皇帝,连宠幸宫女的权力都没有吗?是呀,他的眼里早已被皇权填满,哪还管她吃味是何缘由。思及此,他因酒麻醉的心犹如被千万只蚂蚁撕咬,痛不欲生。她爱他至斯,才会抛却礼仪愤怒至此。他难过地垂下眼眸,低低道:“阿罗,我终是负了你。”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他对她的爱,大抵便是无畔的相思,只可惜破镜终难重圆。
仁寿四年七月,文帝病逝,十月帝后合葬太陵。穿越一千五百余年,翻开泛黄的纸书,品阅那一段细水长流的帝后之恋。花有凋谢时,月有盈缺夜,唯愿此情绵绵无绝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