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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江犹唱后庭花-终章

短篇美文2个月前 (03-15)未央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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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这世间安宁,那便真真是不枉人世一遭了。


到了那时,我便再也不是人们口中的戏子贱身,而是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华儿郎!


我兀自想得入神。


不料师父喝下半盏茶后却是话锋一转,“探清,春熹班日后有你与倾儿看管,于我是放心的。只是,我放心不下何儿……”


师父一气儿说了这许多的话,顿了好半晌,才继续说到:“何儿,我是属意日后让盛儿来照料于你的……”


盛儿?


七师伯的关门弟子,虚长我一岁。


我分明记着,元盛师哥与我并不很是相熟,我二人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元盛师哥平素面上总是很冷,我是不敢多看他的,总是见了他就想走。


我迟疑着开了口:“师父,为何偏生是元盛师哥?”


“盛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沉稳老成,你又是个浮躁的。日后有他看护你,我也放心些。年里我也问过他,他也是愿意的……”师父絮絮叨叨了好半晌。


我脑中一浮现出元盛师哥冷冷的样子,就忍不住要打寒颤。


心中打了几次鼓,我狠狠心开了口,“师父,何儿并不想嫁与元盛师哥,何儿心中其实早已倾慕于张先生。”


师父皱了眉,“张先生?你何时结识了一个什么张先生?那人的品行家世你可清楚了?”


我垂了眼尾,不敢去看师父,“师父,便是戏园的张先生。”


师父静默了半晌,“张先生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他长了你八九岁,也好看护于你。只是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改日我与他说说此事。你且先回园中练功。”


我应了是,心中忽而惴惴的。


等了几日师父也没再与我说起此事,且戏园上下个个都忙了起来,我便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出老将廉颇的戏。


戏园的名角儿作配,戏词磨了又磨,为着师父最后一次戏演戏园上下无不拿足了精神气儿。


我似九岁那年一般立在台边扮了个小鬟。


台上,廉颇着铁衣随军征战,着血衣得胜归国,着官服意气风发,着荆条知错请罪,着布衣被遣还乡……


外敌来犯,廉颇为出战护国,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


然贼人误王视听,廉颇黯然老矣。


贼人误国于沙场几战几败,廉颇盛怒之下擅闯金銮,再请领命出征:


“吾皇在上,老臣请战!


“胜则生,败当亡。


“以命博之,以图国安!”


然王仍不准,廉颇乃触柱而亡,王终顿悟。


然敌军已兵临城下,山河破碎。


只剩故里草木深,未辞忠骨魂。


一片唏嘘。


这出戏既是演古史又是演如今。


这最后一场戏,是在了师父的心愿。


如何让中华破晓,惟有让国人觉醒一同联合起来。


清王朝今已覆灭,有志之士尽管联合起来吧!


莫待故里草木深,却叹当时忠骨魂。


《廉颇请战》虽是戏里人生,这戏外人间,我泱泱中华又如何无一人当得大任?


这一出廉颇请战的戏请的是所有中华人民联合起来的战:所有的中华子民啊,让我们一同联合起来吧!将入侵者赶出去!还我辈之无缺中华,还我辈之盛世芳华!


戏演后,北平城内一纸《女学报》忽而风靡。


这《女学报》已创刊七个月,因着报中往往发表些女子觉醒的论断,被权贵打压得厉害,因而流传并不广。几乎可以说是所知寥寥。


新一刊的《女学报》则提出了更为惊世的论断——女子救国。


救国不单单是男子的事,民国中不乏一众有进步思想的女子同样可以投身于救国大业中来。


如今国家有难,男子当放下偏见与女子一同联合起来。


中国,不只是男子的中国,也是女子的中国;不只是青年的中国,也是老年与幼儿的中国;不只是北平的中国,更是中国的中国!


我将这一段读给师父听的时候,师父已然热泪盈眶。


已是仲夏,可是师父的双手始终冰凉。


他看向窗外,“何儿,你瞧瞧,民国的天就要亮起来了。”


我没忍住,泪水落了下来。


民国的天要亮了,可是师父的天就快要暗了。


师父微微抬起了手,“何儿,你去将探清和之毅叫来。”


我应了是,放下手中的报纸,匆匆去叫他二人。


师哥和戏文先生不多时便随我到了厢房。


师父还看着窗外,“探清,之毅,我就要走了。何儿今后就要托付给你们了。之毅,前些日子我同你说过,如今该也给我个答复了。”


戏文先生作了一辑,“老先生所托,之毅当万死不辞。”


师父点点头,“我老头子也是倚老卖老了,只是何儿是她唯一的孩子,我这张脸不要也罢……”


戏文先生又作了一辑,“老先生言重了。”


…………


唢呐声起,万籁俱寂。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此身不起。


我想起师父皱着眉骂我“泼儿皮猴”,师父端给我的桂花汤圆甜的我快要落下泪,那年夜里师父的小曲儿句句断肠,清水河边师父说“小何儿,过来给你娘亲磕头”,戏台上师父被甲上马为国请战,缠绵病榻的师父看向窗外说“民国的天就要亮起来了”……


不知道师父去了那边,冬日里还会不会害寒……


师父和娘亲俱是那苦命的人啊,如果不是生在封建乱世,他们或许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年月究竟还要毒害多少人?


师父说,我们中华儿郎要做的是让中华破晓。


我便九死而不悔,只求师父去的安心。


头七夜里,我坐在师父房中的门槛上,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又是十五的天儿了,月光刺得我又要落下泪来。


师哥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也不说话,只与我一同看着天。


我忽而想起一桩旧事来,“师哥,我初登台的那出戏,你可还记得?”


师哥点点头,“如何想起这一桩事了?”


“那日下台时,师父不知如何突然恼了,骂我混不吝。如今想来,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哥叹了口气,“便是我也要骂你混不吝的,那戏衣是师父找了你娘亲赶了三个月才做出来的。按照规矩,园中女子出嫁时须得有一件亲人缝制的戏衣做嫁妆才算出嫁,初登台时的戏衣更增光。你下台时为了去玩,将戏衣随手一扔,却是扔到了火盆边上。待师父将戏衣上的火熄了,那戏衣也已毁了大半。师父何故会因着一件戏衣骂你,他骂的是你糟蹋了你娘亲的一片苦心。”


十一月,北平的天儿已很寒了。


原本戏台后是不能点火盆的。


我起了烤芋头的心,和几位师叔师哥吵着说害冷,他们偷偷给我起了火,埋了个芋头进去。


火盆就放在桌子下边,若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现在想来却也是师父他们默许了的,火盆中的烟火味他们如何闻不到?


临上台,倾隽姐姐给我说屋后抱来了一窝小兔子。


我心痒难耐,下了台却是连芋头都没吃,匆匆卸了行头便去了屋后。


依稀还记得那戏衣被我随手扔在了桌上,衣角垂到了地上。


我扯出一个笑来,“着实是个混不吝的,负了娘亲的一片心意。”


我这个人,除了唱戏,旁的日子都过得稀碎。


北平越发不太平起来。


戏班中走了许多人,只是再逃又能逃到哪去?


只要中华一日不曾破晓,到哪里都没有光亮。


师哥将倾隽姐姐和阿宁也送走了。


按照师哥的意思,原先他是想将我也送走的。


我描着眉,点上唇脂,“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在这戏园中也可算得一个领头人。”


师哥没做声,又出去了。


推开门,便听见师哥与戏文先生在商议我们的婚事。


这是师父亲点的婚约,师伯师叔早已准备了起来。


我却觉得好不真实。


戏文先生对我应当是没有儿女私情的,只是受了师父的嘱托,才要娶我。


搭伙过日子罢了,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儿更好些。


我垂下眉,不再多想。


上了台,我举手投足便是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的李千金。


我下了台,一件件卸下行头,一点点擦去脂粉。


于是我又成了我自己。


成亲前一个月,讲罢戏词,戏文先生留了我在房中。


“小何儿,此事,你当真想好了?”


我浅笑着,“张先生若不愿,此事作罢也无妨。只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戏文先生定定地看着我,“小何儿,有件事我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如今我必不可瞒着你不说了。”


他站起来,褪去了外衫,“小何儿,如你所见,木禾是我的亲妹妹,我原是木禾的亲姐姐……”


我看着戏文先生,浅笑着站起来为她穿上外衫,“张先生这是想好了要与我一同搭伙过日子了?”


她叹了口气,“我只怕,委屈了你……”


女子孤身一人如何于乱世中前行?


戏文先生自有她的苦衷。


我不便多问。


如此,我与戏文先生倒真的是搭伙过日子的人儿了。


她需要一个太太掩盖自己女人的身份,我需要一个先生做我的天地。


天作之合。


木禾来道贺的时候,却是一身藕色的衫子,她调笑着,“今个儿是小何儿的大日子,我断不可抢了你的风头。”


一个荷包塞过来,沉得很。


我要给她塞回去,她挡了我的手,“我日后又不出嫁,攒的私房钱便给你当嫁妆了,左右是我张家的人儿了。而且,我如今已是红袖招的妈妈了,谁还敢短了我去?”


说罢,给我盖上了红盖头。


红盖头一旦盖上,只有夫君可以挑开,我不敢乱动,扶着木禾的手走出厢房。


天光透过盖头照进来,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戏文先生接过我的手,一步一步地走。


一拜拜天地,愿民国再无腌臜。


二拜拜高堂,愿娘亲与师父再无难灾。


三拜拜夫君,愿这世间能有我俩的容身之处。


锣鼓声声将我送入洞房,从此我便是之毅的张太太。


一切都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之毅还是整日的写着戏词,我与师哥还是整日的练功唱戏,木禾还是整日懒洋洋的混日子。


来戏园听戏的人越来越少,戏园里的人走得越来越多。


民国的天当真能亮的起来吗?


我想起师父唱的最后一出戏,忍不住吟出来,“老臣我今日离了家/西出阳关不下马/缨枪挑起将敌杀/


“皇上啊/皇上啊……”


我与师哥商议过后,决定暂时停了戏园的戏演。


红袖招倒是依旧夜夜笙歌,每夜照旧有数不清的达贵前去。


我劝了师哥去寻倾隽姐姐与阿宁一同过日子。


师哥迟疑了几日,给我留了些大洋去寻她们了。


我也不再练功,整日里就是吃饭睡觉。


实在无趣了,便去翻看之毅的藏书,只是里面的内容大多晦涩。


随手翻了两本书,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我忽而一顿。


《女学报》?


单是一张《女学报》却也不足为奇,只是这是半张,排版了一半的《女学报》。


我了无睡意。


等了许久,之毅才从外面回来,还带了半只全聚德烤鸭。


我揣着心思与她吃完了烤鸭,坐立不安了好半晌。


心里纠结了许久,我才下定决心开口,“之毅,这是何物?”


我将那半张《女学报》拿过来与她瞧了。


之毅接过去,“《女学报》的确是我一手创立起来的,我没告诉你,也怕于你添了麻烦。”


我兴奋起来,“我能与你一同办这《女学报》吗?”


之毅愣了一下,“你不怕那些权贵的打压?”


我摇摇头,“左右了无牵挂了,不若为民国做些事,也好慰藉师父。”


之毅点点头,没再说旁的。


从那以后,我与之毅和其他一同创办《女学报》的学者一同为《女学报》编排发行而努力。


我听着他们的论断,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偶尔他们会说马克思,他们说其中的先进之处和可借鉴的思想。


我听得心潮澎湃,对于写稿子也是跃跃欲试。


之毅让我试着写了一篇。


我写的是物质对于思想的积极作用。


之毅对一些论断是认同的,但是其他人都不认可我,他们说我是资本主义论断。


那篇我改了又改的稿子被扔进了垃圾篓。


我不再写稿子,但我觉得自己的思想没错。


巴黎和会将山东划给了日本,一时间群情激愤。


五月四日开始,北平的学生纷纷上街游行。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


我和之毅也走上了大街。


游行队伍一直走一直走。


我们在呐喊,我们在彷徨。


“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收回山东权利!!!”


“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


“废除二十一条!!!”


五月十九日的午间,我走在人群中,孤身一人。


我依旧在呐喊,脸上却是麻木。


卫队开了枪,倒下了一大片人。


之毅再也没能起来。


昨日晚间我与木禾将她葬在了城外,她们父母的身侧。


回到戏园,我点了灯。


戏台上空无一人。


我掸去戏衣上的尘土,取出许久不曾用过的脂粉。


一个人便是一出戏,一出白首不离的戏。


紧接着木禾也没了。


木禾拦了西方人在红袖招的门外。


隔天我知道的时候,只见她了无声息地被吊在了红袖招的门楣。


一袭红衣烈烈。


有男人惋惜,旁边的女人冷笑着,“一个婊子而已,还值得动了真情去了?”


旁边有人附和着,“婊子贱身,故作清高,丢了命也不稀奇。”


我取了凳子,小心翼翼地要把她放下来。


一个男人拦住了我。


我回首,是个大胡子的西方人。


出口的却是流利的中文,“‘水荷仙’,听说你是清水河最好的戏女。我们长官想请你为他演一出戏。演的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大洋。当然,如果你不配合的话,下场就在你眼前。”


我颔首,“我的荣幸。”


大胡子满意的笑笑,叽里呱啦地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戏演安排在次日晚间。


我一个人连同红袖招的几个女子雇了人帮着葬下了木禾。


棺材里的木禾一袭红衣,唇红齿白,似乎下一刻就要睁开眼冲着我们笑起来。


城外的梨花开得正盛,一朵朵落在我的肩头。


我想起那年年夜里,木禾嘀咕了一句,“梨花何时才要开啊……”


终究是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我一袭白衣,一支珠钗,娉娉婷婷走上戏台。


搜罢身,我唱起戏词。


一出戏罢,我走到了那西方人的面前,施了一礼。


那人一把揽我入怀,我拔下珠钗划向他的咽喉。


我曾经怀旧空吟,是希冀白头的文君;


也曾经深宫苦等,是出塞边关的王嫱;


还曾经寒光铁衣,是征战沙场的木兰。


男人夸我为名伶,女人贱我为戏子。


而今日,且看我一袭白衣,是为怀匕刺秦铁骨铮铮的中华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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