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遐想 > 正文内容

花红不过旧时尘

短篇美文3个月前 (03-01)遐想90

21.jpg


爱是本能,是与生俱来的情感,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爱。


PART.1






1990年,莲花岛还只是个沿海的内岛,交通闭塞,只有两班轮渡可以通向外面,岛上的房子杂乱无章,长满青苔的巷子纵横交错。

顾希行不喜欢这里,他从不与人说话,双眸低垂,神色平静地穿过热闹的小巷,温宁常常倚在墙角打量他。

关于顾希行家里的事,温宁听街坊们说起过。年轻的女孩,喜欢上因为与家里赌气无意跑来这里的公子哥,此后,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于是便有了顾希行。

但家族门第始终是他们之间越不过的鸿沟,小岛出生的姑娘,如何与豪门千金比,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打回原形。

温宁偷偷跟踪过他,脱了鞋子拎在手里,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看他走入繁花绿树后的一个院落。那是岛上最漂亮的房子,亭台楼阁,树木高耸,比起温宁的破落的小阁楼,这里就像是天堂。

顾希行每天放学后,都会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发呆,神色茫然却又沉静,温宁翻上他家的墙头,怎么也看不腻。

那个夏天,谜一般的顾希行成了她心里最大的秘密。

直到他的母亲出事。

午后的阳光燥热,温宁躲在墙头的大树上吃一根冰棒,突然屋里传来争吵声。顾希行率先走出房间,手里拿着成叠的信纸,“哗啦”一声撕得粉碎。顾妈妈紧跟其后,想要扑上来抢,却一脚踏空,摔下了台阶。

温宁纵声一跃跳下墙头,在顾希行惊愕的目光中,与他一起抬起顾妈妈,将她送进岛上唯一的医院。

小腿骨折,不算严重,但却是个离不开人的病,顾希行是个男孩,诸多不便,温宁毛遂自荐,顾妈妈疑惑地看向她,温宁笑着道:“阿姨,我和顾希行是同学,同学间就要互相帮忙呀。”

顾希行虽犹疑,但在这岛上,他确实也没其他人可以拜托了,只好说:“谢谢。”

他的声音悦耳,犹如天籁,温宁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忙不迭地摇头:“不客气,不客气。”

小小的庭院里,几只麻雀飞在树梢,风一吹,便如受惊般扑腾着翅膀飞远。桑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欧式喷泉已经坏掉,温宁看着周围的一切傻笑出声。

抬眼时,发现顾希行正盯着自己,温宁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啊,黑曜石般的亮,深不见底,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她的心跳骤然变快,一张脸红了个透,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阿姨”就跑开了。


PART.2






顾妈妈大概寂寞太久了,温宁理所当然成为她倾诉的对象,她对她说她的爱情,她的快乐,她的困惑以及绝望。

晚上,温宁犹豫半晌,将这些如实转告给了坐在台阶上的顾希行,末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顾希行,你妈妈真勇敢。”

顾希行疑惑地看着她,温宁撇撇嘴:“她这么辛苦,还坚持养育你,不是勇敢是什么?”

“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妈就因为受不了我爸爸的贫穷,离开了我们。”温宁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忽然将积存许久的心事吐露出来。

她向来没心没肺,这突如起来的伤感,让顾希行有些意外。他侧身看着她,毛茸茸的短发,乱七八糟地盖在头上,瘦小的身体蜷曲成一团。

日光之下无新事,世上伤心人也不止一二,顾希行在此时,莫名地感到慰藉。

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那几年,温宁过得很快乐。她出生在岛上,从未离开过,最爱听顾希行向她说岛外的世界,繁华人间,千姿百态,那是他们心里最绮丽的梦。他为她开启了另一扇大门,她在其中乐不知天日。

顾希行在岛上住了五年,十七岁时离开。

那年,顾妈妈终于受不了煎熬,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她走得很平静,就像平常睡着了一般。顾希行放学回来,看见这一幕,整个人如被电击一般,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连走去母亲身边的力气也没有。

温宁吓坏了,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顾希行一个人料理了母亲的后事,整整三天,不吃不眠,嘴上起满了水泡,眼下乌青,憔悴得让人不忍直视。

送别他母亲那日,顾希行终于撑不住晕倒在灵堂里,那是温宁第一次见他哭,无声无息,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着,温宁怕他憋坏了,把他揽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行有我,还有我。”

温宁永远记得那日,他的泪水沾湿她的衣服,是滚烫的感觉。

顾妈妈死后,顾家准备接回顾希行。临行前,他照例坐在院里的台阶上,长久的沉默后,才开口问:“阿宁,你说我要离开吗?”

温宁望着他的脸:“阿姨一定是想你走的。”

“那你呢?”顾希行转头看她

温宁鼻子酸涩,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她当然不想他走,她宁愿他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当他说起外面的世界时,目光里的向往。

顾希行,他注定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雄狮。

“我当然会去找你啊。”温宁笑着道。


PART.3






之后的两年,顾希行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写信,他事无巨细地和她说着自己的生活。不被接受的尴尬,受到的冷眼和排挤,以及怎么努力都显得愚蠢的姿态。温宁看得心疼,却只能反复地说着会好的,都会好的。

十九岁时,顾希行被他的父亲送出国,温宁考去了他所在的城市,这一路她始终虔诚地沿着他的足迹走。

太平洋的两端,相隔六个小时的时差,他的白天是她的夜晚。那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温宁经常深夜还待在网吧,只为了等与顾希行之间一个小时的视频通话。

二十三岁时,顾希行学成回国,顾氏集团已完全被顾太太周澜音掌控,顾希行再无一席之地,碍于丈夫的情面,她扔给顾希行一张银行卡,那就是他能得到的全部。

她陪着他坐在江边,一向爱整洁的他,衬衣被揉得皱皱巴巴,脚边放着啤酒罐,迎着风,他的头发被吹乱,眼眶红得骇人,温宁的心疼得厉害。

喝醉了的他,看向温宁,近乎偏执地问她:“你信不信我?阿宁,你信不信我?”

温宁抱着他,不停地点头。清醒后的顾希行,又恢复了一贯的内敛,他开始拿着顾家的钱准备创业。

2000年,国内的信息科技尚未成熟,顾希行着力于此,迅速成立了环宇科技。

温宁毅然决然地申请了休学,顾希行知道时,她已将一切手续办妥,神色欢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行,以后我来帮你。”

顾希行蹙眉道:“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温宁满脸的不在乎:“这有什么?哦,顾希行,你是怕将来事业有成要分我一杯羹,真小气!”说完,她又接着道,“别怕,我要得少!”

仍旧是小时候那般没心没肺,天塌下来只当棉被盖的性子。这十几年的时光,多亏她赤诚相待,顾希行喉咙发紧,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PART.4






那是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处处受人白眼与刁难。继母周澜音虽不干涉他创业,但冷眼冷语也说了不少,顾希行的压力大到不行,常常几天不合眼,饮食作息乱得一塌糊涂,好几次生病入院。

温宁实在见不得他这么辛苦,主动出去帮他。她青春逼人,厚着脸皮与客户磨,娇嗲跺脚,温言软语,到底还是有几分作用的,环宇渐渐闯出一条路来。

温宁二十四岁时,成为环宇的副总。

那个时候,环宇已经做大,开始涉足房地产以及金融,生意场上,难免与顾家人打交道。十年风水轮流转,周澜音恐怕也没有想到,当年寄人篱下的少年,如今举手投足间已渐渐有了迫人的气势,再面对她时,半分情面也不留。

事情就在那时急转直下,温宁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环宇就已接连出事。起先是买地的事出了问题,之后便是项目被停滞,环宇陷入从未有过的困境。

温宁到处托人,有人暗暗给她指了路,说是周家千金周敏之放出话来要他好看。

“我们什么时候得罪过周家?”温宁疑惑地问顾希行。

她说完,才猛然想起他的继母也姓周,她是周老爷子的独生女儿,顾家也是因为她才发展成如今的样子。周敏之正是周澜音的侄女。

然而,顾希行在这件事上,态度十分坚决,只是温宁没想到,周敏之会主动上门,趾高气扬地闯到公司来。

温宁正好在顾希行的办公室,她皱眉看着周敏之,身材高挑,一袭红裙,极为明艳逼人。

“你就是顾希行?”周敏之抬起下巴。

顾希行蹙眉,他一向讨厌这些所谓的富二代。周敏之见他不理自己,莫名觉得难堪,她冷哼一声:“顾希行,若不是我姑妈有意放纵,周顾两家哪容得你有所作为,你别不知进退,赶快去向我姑妈道歉!”

顾希行脸色微变,温宁拿起电话:“Amy,送客!”

周敏之瞪了一眼温宁,不等秘书进来,便转身离开。

“阿行。”温宁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宁点点头,关门前,她又朝里看了一眼,顾希行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整个人陷在阴影中,背影沉寂。


PART.5






环宇树大招风,背后又没有倚仗,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合作伙伴,如今也都避而不见,温宁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半夜里出门散步,逛去了顾希行住的小区,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路灯下相互拉扯的两人,穿着灰色家居服的是顾希行,另一个人居然是周敏之。

她显然喝了点酒,身体有些轻晃,她仰头看着顾希行,“喂,道个歉有这么难吗?”

“周小姐,你如果来只是跟我讲这个,就请回吧。”顾希行神色冷淡。

周敏之看顾希行要走,伸手拽住他的衣服,忽然笑起来:“不道歉也行,就和我约会吧。”夜色下,她的脸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顾希行似乎被她惊到了,看着她,神色怪异。

温宁走过去,“阿行。”

周敏之松开了拽着他衣服的手,侧身盯着温宁,蹙眉道:“半夜三更,你来干吗?”

温宁好笑地瞅着她,“我来做什么,需要和周小姐交代吗?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来找陌生男人,想干什么?”说完,看也不看周敏之的脸色,拽过顾希行就走:“阿行,我有些事要和你说,上去吧。”

“嗯。”顾希行点头。

周敏之的脸色十分难看,忽然想起外界传闻,这个叫温宁的女人,与顾希行青梅竹马,携手共创环宇,是他最信赖的人。

“顾希行,辞退温宁,我就放过环宇!”周敏之在他身后扬声喊。

深夜里她尖锐的声音,让温宁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顾希行没有回头,一字一句冷声道:“环宇不姓周。”

回到房间,温宁给他倒了杯温水,耐心地等待他情绪稍平复,才开口问:“周敏之来找你有事?”

顾希行露出厌恶的神情,“别理她,疯子!”

温宁没再追问,只是情绪有点复杂,既对他的表现感到庆幸,却又深深担忧,像周敏之这样任性妄为的千金小姐,被她纠缠上,只怕没那么容易放手。

果然,那之后,周敏之就成了环宇的常客。

顾希行没有赶走她,却也懒得理会,只当她不存在。可温宁心里却十分不舒服。她没想到的是,周敏之这个麻烦没解决,她的哥哥周深也来凑热闹了。


PART.6






餐厅里,周深穿着松垮的T恤,戴鸭舌帽和大墨镜,歪头笑看着她,“温小姐,久仰大名啊。”

温宁是有点意外的,传闻里这位周公子可是久经商场,没想到他看起来却像个没长大爱玩闹的大男孩。

她对周家人都没好感,也懒得寒暄,直接问:“周先生,你找我什么事?”

周深看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情郎就快被人抢走了,温小姐还真是淡定啊。”

温宁微怔,冷淡地说:“这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敏之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骄纵惯了,记得小时候,看上邻居家的一条狗,别人不给,她就非要抢,最后得到了,没几日玩腻了就丢开了。”周深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

他说话直接又难听,温宁蹙眉,十分讨厌他语气里对顾希行轻慢的态度,于是嗤笑道:“这恐怕是家教问题。”

周深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这下,温宁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温小姐,但愿顾希行不会看上这家教有问题的女人。”周深站起来,俯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若有深意地说。

他离开后,温宁一个人靠在沙发上,脑海里浮现出周敏之那张美丽得有些过分的脸,心里渐渐感到烦躁、不安。

回公司后,温宁径直去了顾希行的办公室,他正在办公,闻声抬头,见是她,微微笑了。

“阿行,周深来找我了。”温宁在他对面坐下。

“周家也开始急了?”顾希行笑得讽刺。

温宁的心沉了沉,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盯着顾希行,试探着问:“你和她?”

顾希行起身泡了杯茶,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水流声。没多久,袅袅热气随着一股清香在房间里散开,顾希行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

“阿宁,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周澜音如今恐怕是急火攻心了吧。”顾希行低头,优雅地抿了口手中的茶。

温宁惊讶地看着他,他的半边脸陷在斑驳的光影里,漠然冰冷得令人心悸。

“你要和她在一起?”温宁问。

“我不知道。”顾希行放下茶杯。

温宁的心像被谁揪了一下,头忽然有点晕,几乎栽倒。她在自己胳膊上重重地掐了一下,疼得倒吸了口冷气。顾希行转过头,看见她苍白的一张脸,问她怎么了?伸手想要碰她,却被温宁拍开。

她十岁那年,就对他倾心,这感情早已被岁月滋养得深厚浓烈。她放弃自己的大好青春,如飞蛾扑火般决绝地奔向他,这样的情感,顾希行岂会不知。

而如今,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温宁只觉得难过得无以复加。


PART.7






周敏之依旧常来环宇,行为高调。

温宁开始有意避着顾希行,周深来找过她几次,她始终不冷不热,小心地拿捏着分寸。只有一次,她喝多了,送走客人后,一个人散着步在街头吹冷风。听见后面车子的鸣笛声时,原以为是顾希行,一脸惊喜地回过头,却落了空。

周深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嘲讽:“不是你想的人,很失望?”

温宁心里烦躁,没理他,转身就走。

周深开着车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时不时鸣笛几声,惹得路人都转过头打量。

“你到底想干什么?”温宁气呼呼地看着她。

终于不是一脸假模假样的笑了,周深扬起眉毛,“上车。”

温宁上车后,车子一路驶出市区,直到上了高速公路,她才正色道:“周深,我要回去。”

“温宁,你不想知道当你在为顾希行拼命时,他在做什么吗?”周深瞥了她一眼,脸上又浮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她一阵莫名慌乱。理智告诉她要下车,要回去,可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像被蛊惑了似的。

很快,周深的车就停了下来。

温宁这才发现他竟然带她到了海边,走了大概几分钟后,他拉她躲在一棵树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顺着周深的视线看过去,一对男女相拥在一起,背后是倒映漫天星空的大海,相拥的身影,美得刺眼。

半晌后,那个男人转身,替身旁的女伴戴上项链,并亲吻她的额头。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温宁咬着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哗啦”一下冲上头顶,让她头晕目眩。她闭上眼,强迫自己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

周深跟在后面,看着她被风吹起的裙子,还有她艰难的身影,目光渐渐复杂。

她在车上呆坐了近一个小时,整个人如木偶般,动也不动。周深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了他,她甚至与家里闹翻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却抛开一切,与顾希行跑来这里。”

温宁头痛欲裂,像有块铅石堵在她的胸口,钝重的疼,让人不能呼吸。她的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裙摆,试图借一点力量支撑自己。

“温宁,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周深缓缓道。

温宁转过身看他,他开了窗,从怀里摸出火柴和烟,双手拢着,“啪”的一声擦响火柴,随后,那一点星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赌顾希行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在乎你。”他吐出烟圈,转身与温宁对视。

窗外的一轮明月照进来,她的脸像氤氲在牛奶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柔软明亮。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如漫天星空般的璀璨,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PART.8






2000年,环宇赶上了内地房产热潮,买地夺标建房,资产因此翻了几番。但在这样的大动作下,若说没有几笔烂账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周深拿着这些资料来到环宇时,顾希行难免变了脸色。太平盛世下,上头的人拿了好处自然不会多管,但若周家介入,这些烂账,足以给环宇带来大麻烦。

“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顾希行这些年的见识多了,表面依旧淡定。

周深照例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半晌,才轻笑道:“你说呢?”

温宁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忐忑不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开门冲出去,却在走廊里碰见了周深。他瞥了她一眼,嘴角含笑,若有深意。温宁的心像被人揪着似的,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压迫住她的胸口,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一步步走向顾希行的办公室,像个即将被判刑的犯人,内心充满恐慌。她推开门,顾希行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

“阿行。”温宁轻声喊。

他转过身,目光有几分迷茫,温宁的心蓦地悬起,可再看他时,神情恢复明朗,仿佛那一刹的失神不过是她的错觉。

“周深刚刚来过?”温宁小心翼翼地问。

他点点头,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绕回办公桌前,将那份资料拿给她。温宁打开来看,渐渐就变了脸色,周家竟手眼通天到了这种地步,这样的机密竟也能拿到手。

顾希行看着她的反应,开口道:“周深要与你谈。”

温宁的心仿佛从高处跌落下来,那一瞬间,连胸腔都震得发麻,随之而来的是钝重剧烈的疼痛。她望着顾希行,神情悲怆,但他却转过了头。

许久后,温宁说:“好。”然后,转身离开。

她握紧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样尖锐的疼,也没能让她的心好受半分。她只觉得冷,全身心的冷。

可是,在这种绝望的心情下,她还在给他找借口。或许周深并没说什么,或许顾希行只以为这是和平常谈客户一般,就像在无尽沙漠里行走的人,这一点点希望,就是她的绿洲。


PART.9






G市最昂贵的餐厅里,头顶是漫天星空,脚下全玻璃镜面,映射着这个城市华美的霓虹与万家灯火。

温宁坐在周深的对面,她神情不安犹疑,可他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伸手按下录音笔。

“周先生,如果你希望我离开令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如回去劝她。”

“不,我不是我姑妈,上一辈的恩怨,我没兴趣,敏之喜欢谁,是她的事。”

“哦?”

“我要温宁,顾希行,我看上了温宁,环宇或她,二选一,顾先生是个聪明的生意人,知道该怎么选吧。”周深的语气难得正经。

温宁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耳旁似有数架飞机起降,嗡嗡地响,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整个人像被泡在了水里,想喊想叫想哭,可偏偏又发不出一点声音,嗓子腥甜。

“温宁。”周深喊了好几遍,看她没反应,便伸手去推。

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温宁渐渐有了反应,眼泪汹涌落下。她拼命伸手去擦,胸口沉闷异常,她觉得自己真是可悲,一路心无旁骛,拼了命帮他创立环宇,成全他的梦想,到头来,连自己也能被舍弃。

周深看她咬着唇,快要揉破了脸,神情复杂,隐隐透着怜悯和温柔。

那晚,温宁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又絮絮叨叨说了多少话。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在酒店里,浑身酸痛,脑子也迷迷糊糊的,直到看着床单上一抹刺目的红,她陡然打了个冷战。

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支离破碎的场景,癫狂的喊叫,拼命地挣扎和厮打,泪水还有汗水交织的喘息。

周深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抬起头瞪着他,神情羞愤至极。

等她冷静了,他才看着她:“温宁,昨晚你先主动的。”

她怔了怔,随即又想起一些事来,喝醉了的她,捧着他的脸就吻,心里仿佛充斥着一股力量,急于要发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想起来了?”周深看着她。

“滚!”温宁咬牙切齿。

周深瞥了她一眼,开始优雅地换衣服。目光落在床单上,心里一怔,而后缓缓开口:“温宁,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虽然这话听起来欠抽,可周深的心却莫名颤了颤,有什么念头钻出来,令他胸口一热。

温宁低着头不说话,关于昨晚的记忆开始渐渐清晰。餐厅里,周深晃着酒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最令人绝望的话。

他说,原来再聪明的女人,遇到了爱情,都成了傻子,你也不例外。

她的心怦怦直跳,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又说:“温宁,能一起冲锋陷阵、承受枪林弹雨的只是战友和伙伴,谁会舍得将心爱的女人推出来,顾希行根本不爱你。”

这话不是没人说过,她对他的感情,尽人皆知。公司里的女同事,偶尔背地里讨论,说她对顾希行的前程、荣华至关重要,却也仅此而已。

温宁当时不信,只觉得旁人是嫉妒,她爱得愚蠢又执迷。

她紧紧裹着被子,牙齿咯咯地打着颤,胸口像被人捅了个洞,寒风凛冽,贯穿身体。她将自己埋在被单里,哭得声嘶力竭。

周深看着她心里渐渐烦躁,他最讨厌女人哭,每次女伴在他面前流眼泪,他都立刻溜之大吉。可现在,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许久后,温宁抬起头,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嘴唇被咬破后留下血渍,模样实在难看,周深叹了口气。

“什么条件都可以?”温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深点头。

温宁紧接着道:“让环宇消失。”

她掷地有声,表情决绝,目光中透着惊人的恨意。

周深一怔,而后笑了:“好。”


PART.10






温宁递上辞呈,转身离开时,顾希行拽住她的手臂。

温宁退后一步,平静地看着他,“顾总,还请您尽早批了辞呈。”

“阿宁,环宇是我们一手建立的心血,你舍得吗?”打蛇打七寸,顾希行永远都知道温宁的软肋。

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她连他都不要了,又何况是环宇。

“顾希行,温宁和环宇,二选一,你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吗?”温宁盯着他。

顾希行脸色煞白,垂下双眸,轻声道:“阿宁,对不起。”

温宁只觉得失望,她爱了小半生的男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周深的动作很快,环宇正在建的楼盘被爆出地质问题。紧接着,合作的项目遭到撤资,公司里人人自危,周深又趁机高薪挖走一个技术团队。

温宁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顾希行酒后驾驶出了车祸。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赶去了医院。

他小腿粉碎性骨折,轻微脑震荡。她坐在病床前看着他,他的脸色青白,眼下有严重的黑眼圈,清瘦憔悴。她咬唇,强忍住一波又一波的心疼与不忍。

温宁在走廊上碰到匆匆赶过来的周敏之,她看见温宁,反手就甩了她一耳光,“温宁,你就这样爱不起吗?感情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谁求你牺牲付出,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的话落在温宁心上,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下去,细碎密集又尖锐的疼。

周深来时,就看见她坐在病房外的地上,穿着拖鞋,头发散乱,一张脸红肿刺目,他蹙眉问:“敏之打的?”

温宁不说话,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滚烫的泪水,一直流到他的心里。

温宁忽然想起,这些年,顾希行其实从未说过喜欢她,一次也没有,一切都只是她以为,她这样爱他,就必定也会得到同等回报的爱。

顾希行清醒后,第一眼就看见趴在床前的温宁。温宁察觉到声响,抬起头,四目相对,这么多天来,难得的平静。

“都是我做的,我让周深做的。”温宁平静地开口。

顾希行点点头,“阿宁,我知道。”

这一句话,又勾起温宁的眼泪,她恼怒自己的没出息,可委屈却越来越深。顾希行伸手替她擦掉眼泪,一如多年前的温柔。

温宁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那个一直横在她心里的问题,顾希行神色痛苦,他闭上眼,如实地回答她:“我不知道。”

大概是真的有遗传吧,顾希行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多怕自己最后会和他一样,而温宁会成为他的母亲。所以,他假装看不见她的情感,他害怕背负责任,不愿给她任何承诺,但他也离不开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 

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莲花岛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她为他放弃安乐人生,受尽苦楚,可他却一心只想要去更高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他多么风光,内心深处仍是个被抛弃了的、充满自卑的小男孩。

他没有想过爱,他只是自私地想要讨回属于他的一切。

温宁喉咙痛得发紧,眼眶涨热,她转过身,捂着嘴无声地哭泣,心里的某一角渐渐塌陷,空出一块,再也无法圆满了。

爱是本能,是与生俱来的情感,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爱。


尾声






2006年年初,温宁决定回到莲花岛。深夜的航班,同行的人早已熟睡,只有她还清醒着,出神地望向窗外的星空。宝蓝色的夜,星光璀璨,美得如梦似幻,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就如同这些年,她对顾希行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般,温宁缓缓闭上眼睛。

她与顾希行,从此天涯各两边,彼此的年年岁岁都将再不相干。

飞机落地是深夜,她住了一晚,第二天赶最早的一班客车回岛。抵达渡口时,才八点钟,赤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大地上,温宁站在轮渡口,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内心怅然。

温宁排队买了轮渡票,转身时忽然愣住,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嗨。”周深双手插在口袋里,朝她挑眉,露出十分痞气的笑。

周围的场景都被模糊,只有他站在盛光下,眉眼飞扬。温宁胸口温热,半晌,才怔怔地问:“来旅游?”

“不。”周深静静地看着她,“来找你。”

这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失恋的女人,另遇良人,前尘往事皆付红尘,从此生活美满。

温宁不信,转身就走,因为走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就往湖里扑去,人群中一阵尖叫。电光石火间,周深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回怀里。

她茫然地看着他,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眼底,像揉碎了的金子,波光潋滟。

周深低头吻住她。

温宁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搂住。良久,他放开她一点,低头凝视她的眼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的神色,“温宁,人生路漫漫,不过爱错了个人,难道就要从此潦倒一生?”

年少时,一厢情愿地喜欢一个人,从此甘愿被困半生。一朝梦醒,忽然发现灯火阑珊处,另有他人。那些错付的时光,那些情感,那些伤害与辜负,都是生命里无法磨灭的印迹,没有那么容易会遗忘。

但她想,只要想活下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心里的伤总有一天会慢慢痊愈。就比如这小岛上的朝阳,时光一轮又一轮,天黑后,太阳落下去,第二天,朝阳又会如期升起。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文由短篇美文发布,侵权联删。

本文链接:https://www.xedlm.cn/xiaxiang/post/10.html

分享给朋友:

“花红不过旧时尘” 的相关文章

我们的故事,从今天开始

我们的故事,从今天开始

1.混个热搜白迟带着“大提琴家”的名号登上娱乐新闻头条的这天,刚好和宋嘉见发行新歌的日子撞了个正着。于是,一会儿的工夫,白迟的讨论度就从第十九掉到了第四十六。那时候白迟还在琴房里练着她的新曲子,经纪人拿着手机从外面冲进来,皱着眉告诉她:“偏偏和宋嘉见的新歌撞了日子,宋嘉见这次发歌怎么连宣传都没有?”...

如何与你共度一生

如何与你共度一生

大学里最火爆的网站,莫过于各校的校内论坛。我校“浮云望眼”论坛,历年最火爆的版面都是“毕业心情。”作为一个就业率还不错的文科院校,文青们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来怀旧,旅游,抱怨,恋爱或失恋,每种情绪都因为毕业季的来临,被放大了无数倍。这天,我在版面上看到一首小诗,瞬间就被捕获了。你要与谁共度一生?他清秀...

有人游向深海,有人囿于溪流

有人游向深海,有人囿于溪流

012004年夏。深夜一点过,沈御京刚买的手机响了。摩托罗拉的电子屏泛着幽幽的蓝光,带他的朱医生瞥了一眼,笑吟吟地道:“妈妈?”沈御京不好意思地点头,朱医生理解地摆摆手:“出去接吧。”沈御京说了声“抱歉”,出了诊室。电话中,阮昭云的声音倒比在洛河镇时要轻快不少:“吃晚饭了吗?”“忘了。”“说了多少次...

周游

周游

1他在早晨被响了两遍的闹钟吵醒。凌乱散落在桌子上的药丸,身边女孩手臂上的刀疤,所有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僵硬的伸手探了探陈好的鼻息。所有一切都在一瞬间摧枯拉朽的碎成了渣。万籁俱寂。有泪水划过脸颊。他愣了许久,才拿起桌上的那张纸。上面写着一行清晰娟秀的字。“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是陈好,没有受到他人指使...

我很想念你

我很想念你

#楔子黄昏时刻有暴雨倾落,新一届的电影节散场,新一轮的采访临近尾声。他那年二十一岁,凭借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电影主题曲《砚昼》拿下那年的最佳男歌手奖,一时风头无两。采访室里灯光明亮,善于挖掘素材的记者问最后一个问题——“江老师,外界传言,您当初接下这部电影的主题曲的契机,是因为女主角沈葭,而她在这届电...

苏季,苏季

苏季,苏季

苏季:我终于艰难地写下了这个让我每个午夜十分都在梦里清醒的名字。就像翻开一封陈旧而又熟悉的情书,悲伤和美好同时如同山泉的溪流在心间流淌,然而前者总是多于后者。  苏季,你穿着干净的散发着淡淡皂香味的蓝白色校服, 你穿着一如你干净的眉眼白色的干净球鞋,高挺的鼻梁和淡如樱色的薄唇。有些过分的小麦色皮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