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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美酒饮尽相思泪

短篇美文1个月前 (04-03)迷离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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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很久之前我参加过一个冷门电影研讨协会,协会会不定时地放映一些对于现在的大众来说异常偏门的电影,每次我收到放映通知,都没有感兴趣的电影,因此一直也就没有参加过协会的活动。直到这次,在协会寄来的新册子里看到文森特和奥丽芙的名字。

要放映的是他们俩在二战前合作的最后一部电影,文森特和奥丽芙这两个名字对于电影发烧友来说或许还不算太陌生,但普罗大众里已经没有太多人记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世事推移,星辰陨落,电影早已经进化到3D时代,连奥斯卡都已经举办到了第87届,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近一百年前默片时代的两个电影明星?

托赖姑姑生前在大学教电影史,我对这两位一直很有兴趣,恰好乔乔小姐难得休假,我们便坐在小放映厅里看完了这部电影。

她一直擦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太感人了,太感人了,男女主的CP感真强,他们在现实里肯定是好朋友。”

我听了觉得好笑,“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这部电影在当年可不被看好,票房惨败,口碑也差,文森特和奥丽芙更不是好朋友,他们俩的不对付在当年的好莱坞可是出了名的。”

文森特与奥丽芙这对银幕情侣私底下关系十分恶劣,奥丽芙曾经对媒体形容文森特是一个粗野的酗酒男,文森特也曾经对媒体抱怨奥丽芙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娇小姐。

给乔乔小姐科普完这对老冤家,我有点口渴,忍不住舔舔嘴唇。这时,放映员拿着一瓶酒朝我们走过来,“喝杯酒吗?”

放映员是个英国老绅士,绅士的好处在于即使容貌凋零但精气神依旧年轻,我和乔乔小姐当然不会拒绝。我们在放映厅外的小吧台坐下来,老绅士为我们斟满酒,这酒的味道很新奇,连夜店咖乔乔小姐也觉得陌生,老绅士笑笑,“自己酿的。”

一杯酒下肚,老绅士终于再次开口:“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你对文森特和奥丽芙很了解?”

我很不好意思,“没有,只是知道点皮毛。”

他没有给我留面子,“嗯,确实只是皮毛。”

乔乔小姐精神一振,“你认识他们?”

老绅士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问我:“你想不想听听关于他们的故事?”

他拿起酒瓶,又斟了一杯酒:“文森特和奥丽芙的故事,也是从酒开始的。”




B



奥丽芙是英国人,她在1918年的冬天来到美国,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英属印度。

奥丽芙来到美国的时候,禁酒运动正发展到高潮,奥丽芙有一个酗酒的继父,因此对于禁酒运动她几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可是偏不凑巧,她来到美国后接拍的第一部电影,与她对戏的男主角就是一个酒鬼。

那年酒鬼文森特比奥丽芙大十岁,已经二十七八,导演给奥丽芙形容他,高大英俊,永远神采奕奕,演技精湛,职业素养超强。

然后文森特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真抱歉,他和导演描述的完全不像,除了高大英俊以外。与奥丽芙初见的文森特满脸醉意,头发没有型,一撮黑发耷拉在眼角,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脚步虚浮地朝导演和奥丽芙走过来,“你好,文森特。”

他满身酒气,令奥丽芙和他握手时忍不住偏了偏头。

奥丽芙的母亲是一名上流社会的淑女,即使在继父酗酒最厉害的日子里,奥丽芙也顶多只见她微微皱眉。奥丽芙想做一个像母亲那样的淑女,但终究还是失败了——在认识文森特的第十天。

这十天里,每天文森特来片场身上都会带着酒气,奥丽芙与他演情侣,常有面孔凑近的亲密戏,那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她实在受不了。

在拍摄一场接吻戏时,当文森特的面孔凑过来,奥丽芙忍不住偏过头去,用手抵住他的胸口。

导演一脸错愕,“你怎么了?”

奥丽芙退后两步,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平复下来后,对文森特说:“先生,您为什么老是带着一身酒气来上工呢?”

文森特不以为意,脸上带着些轻浮的微笑,“我演的这个角色设定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啊,喝酒是为了帮助我进入角色。”

嘿,他被人指责了不仅毫无羞愧之意,甚至还大言不惭,奥丽芙冷笑,“难道您作为一个演员不能演绎出醉的感觉?演杀手就一定要先去杀人?演爱情就一定要先爱上一个人吗?”

她的指责很有道理,令文森特一时间哑口无言。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门“哐当”一响,在风里抱歉地来回晃荡。

奥丽芙抱歉又忐忑地看着导演,1918年的文森特已经是个大明星,而奥丽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现在她得罪了文森特又拖累了拍摄进度,不知道会不会被剧组扫地出门。

奥丽芙在忐忑不安中辗转难眠了一整晚,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到片场的时候,却发现文森特早已等在那里。

这次他衣装革履,着丝绒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黑发亮,走近了也嗅不到一点酒气。奥丽芙呆呆地仰头看了他老半天,文森特咳嗽一声:“嗨,怎么了,被绅士的英俊惊呆了?”

奥丽芙“扑哧”一笑,“伪绅士,你今天怎么没喝酒啊?”

文森特不自然地动动脖子,“那是因为今天拍摄的戏份男主很清醒,不需要像个醉鬼。”

是的,今天拍摄的是一场舞会戏,男女主的初见。在一场舞会上,他们是partner,他是上流社会的绅士,穿燕尾服打领结,而她是上流社会的淑女,穿粉礼服戴珠宝,整个舞会衣香鬓影你来我往,而他们是主角。奥丽芙把手轻轻放到文森特的手上,文森特牵着她在舞池里旋转。一曲终了,文森特弯了弯腰,吻了一下奥丽芙的手背:“初次相遇,请多关照。”

二十七岁的文森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像猫,那种最狡黠的、最让人不敢相信的猫。


好消息是,从那以后,文森特和奥丽芙对戏前再没有喝过酒,但其余时间他依旧喝得很凶,有时剧组收工后的小聚,总免不了酒,奥丽芙忍不住问文森特:“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啊?”

文森特摇晃着酒瓶,“今朝有酒今朝醉啊,现在到处都在嚷嚷着禁酒,眼看整个美国都要失守。在禁酒令真正通过前,我得喝个够本。”

他背靠吧台坐着,手肘点在吧台上支撑着全身,一双蓝眼睛醉意朦胧,他指了指门外,“看,一街霓虹歌舞升平,很美是不是?但不会永远这样的,来日将有大难。”

奥丽芙转过身望曲,只看见外面正在下雨,霓虹的光氤氲在水色里倒映在路面上,像一幅糊了颜色的电影张贴画。




C



文森特与奥丽芙的电影一经上映大受欢迎,这对银幕情侣俘获了无数人的眼球和钞票,而奥丽芙也一跃成为好莱坞闪耀的新星。

新星总要搞点新事情烧两把热火的,成名后的奥丽芙加入了女权组织,以电影界女性代表的身份走上街头,为女性争取政治权利,同时要求禁酒令尽快在全美得到通过并施行。

文森特坐在酒馆里喝酒的时候,奥丽芙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门前经过。拍戏之外,当奥丽芙以一个女权主义者的身份出现,她穿着简洁便宜的长裤,褐色的长发盘起,别有一派英姿飒爽的感觉。

酒馆老板一边擦着吧台一边恨恨地咒骂:“这群不安于室的女人!迟早要叫她们付出代价!”


那时文森特与奥丽芙的第二部电影已经开拍,游行的第二天,在片场,奥丽芙突然收到一份礼物。

处女作公映以来,奥丽芙总是能收到礼物,有的礼物还是托她转交给文森特的,更有甚者,在附的卡片上写——致文森特、奥丽芙夫妇,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今天这份礼物是指名送给奥丽芙一个人的,奥丽芙刚要拆开,一只手却盖在了盒子上面,“等等。”

是文森特,他皱着眉,“你不要拆,把它给我。”

奥丽芙皱起眉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不是给你的,也不是给我们的。”

文森特没有理她,而是直接从她手里抢过了盒子,走到堆放道具的地方,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木头箱子。他打开木头箱子,把礼物盒放了进去,然后一手扶着箱子,一手去扯礼物盒上的缎带。

缎带终于被扯开,文森特掀起礼物盒的盖子,看到里面放的东西的一瞬间,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将眉头皱得更紧。

里面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比如炸弹什么的,但也足够惊心——是一只死去的兔子,被匕首切断脑袋,血糊满了脖子周围的白色皮毛,已经干涸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奥丽芙凑过来,看到死兔子时,吓得惊叫一声,往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多亏文森特伸手扶了她一把。

第一部电影上映时,片方是这样宣传奥丽芙的——来自英伦的淑女,温驯柔美如白兔。

很显然,这是一封警告信,估计和奥丽芙最近参与的女权和禁酒活动有关,是相关利益人给出的威胁信号,让她安分守己地当一个电影演员,不要搀和其他的事情。

合上盖子,文森特幸灾乐祸地说:“完了,你遇上大麻烦了。为了保命,你还是不要天天往街上跑了。”

奥丽芙瞪他一眼,“威武不能屈。”

这是她在东方印度待了十年,学到的唯一一句中国俗谚,在印度她有个中国邻居。

好吧,不屈就不屈吧,你不屈我屈,文森特举手投降,屈身为奥丽芙当保镖。

奥丽芙住的地方离片场挺远的,晚上拍完戏,文森特就护送她回家。有一段路的路灯坏了,在黑暗中人的勇气总是比在光明下要膨胀点,也更爱胡说八道,文森特叼着一支烟,只有烟头的一点火光为他们照明。文森特的口音含混不清:“我说,你该找个男朋友。”

奥丽芙一手攥着文森特的大衣口袋怕走散,“不,我不喜欢美国人。我喜欢英国人,英国绅士。”

她向文森特说起自己小时候住在英国的事情,英国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十分可爱,甚至包括连绵的阴雨。她喜欢英国绅士们的西装和黑伞,一丝不苟的头发,温文儒雅的表情。

“十岁之后我跟在母亲和继父去了印度,十四岁的时候曾经回过一次英国,和母亲去看戏,演的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奥赛罗,那个演奥赛罗的男人真漂亮,也真绅士,我一直记到现在,永生难忘。”

文森特的烟抽完了,他拿下来扔进垃圾桶,空中闪过一条暗光的抛物线,文森特说:“可惜他在英国,不能漂洋过海来娶你。”




D



文森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奥丽芙梦中的绅士,竟然真的漂洋过海来到了美国。

那是在1919年底,文森特与奥丽芙合作的新戏突然出了点问题——一个男演员突然去世,他的角色一时间找不到人替代,导演于是找了来美国度假的朋友帮忙。而这个朋友,恰好就是奥丽芙梦中的那个英国绅士。

1919年的冬天,绅士科林跟在导演身边走进摄影棚,那时奥丽芙正在和文森特对剧本。奥丽芙突然伸手攥住了文森特的手臂,她的指甲有点长,文森特感觉到一点疼,只听奥丽芙在他耳边小声而激动地说:“是他,是他,就是他!”

文森特抬眼看过去,那确实是一位绅士。他站在那里,不开口不说话,你就可以感受到一股安静文雅的气质。只有常年受书香和莎翁戏剧熏陶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质,他像个贵族,像个王子,让所有姑娘在他面前都想变身白雪公主。

就比如奥丽芙。当导演向她介绍科林时,她完全变了一副样子,不再是那个质问文森特演员素养的女演员,也不再是那个穿着长裤在街头领导游行的女权主义者,更不是刚才那个几乎掐破了文森特手臂的小姑娘,此刻的她就像宣传词上的她,一只温驯柔美的英伦小白兔。她朝科林微微一笑,眼睛里带着仰慕的光,“奥丽芙。我看过您演的奥赛罗。”

科林只回了一句“我的荣幸”,奥丽芙就红了脸。

晚上文森特送她回家的时候,她郑重其事地对文森特说:“我想追求他。”

文森特吓了一跳,片刻后嗤之以鼻,“别傻了,你对他,是小女孩对明星的渴慕,遇到他的时候你多大?十四岁吧,小女孩嘛,总是很容易喜欢很多东西的。相信我,你喜欢他,和喜欢一件钉着亮片珍珠的演出服没什么区别。”

奥丽芙停下脚步,“你凭什么这么说?”

文森特打哈哈,“小姐,我比你大十岁,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我见多了。”

奥丽芙的家就在眼前,听完文森特这句话,奥丽芙一言不发抬脚在文森特的膝盖上踹了一脚,然后便飞快地逃走了。


文森特和奥丽芙因此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奥丽芙不再让文森特送自己回家。面对记者的采访,当记者问到她对文森特的印象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文森特是一个自大的酗酒狂,一边的文森特也不甘示弱,回敬她一句“傲慢的娇小姐”,第二天两个人不和的消息就见诸报端。

他们一直冷战到禁酒令在全美实行的前一天。

1920年1月17日是全美禁酒令生效的日子,前一天,整个美国都疯狂了,无数人涌进酒吧和商店大肆抢购酒,进行这末日的放纵狂欢。

那天晚上拍完戏,奥丽芙独自一人回家。回家时路经一条酒吧街,禁酒令前的酒吧街上站满了人,醉鬼们抓着酒瓶子蹲在酒馆前,冲着过往的漂亮姑娘吹口哨,连奥丽芙也不免被这样骚扰。直到有人认出了她,“嘿,这不就是那个嚷嚷着禁酒的女演员吗?”

人群顿时愤怒起来,醉鬼们把瓶子往地上一摔,气势汹汹地朝奥丽芙逼了过来。

对于醉鬼们来说,酒就是他们的梦,碎人美梦简直不可饶恕,奥丽芙步步后退不知所措。这时,突然一个人跑过来,拦在奥丽芙面前,是文森特。

文森特将奥丽芙护在身后,脸上带着笑容,“诸位给我个面子,这是我女朋友。”

文森特也是酒鬼,常在这条街出没,和这些酒鬼是酒友。这让醉鬼们有点动摇,“那她为什么还天天上街喊禁酒?”

文森特脸上浮起痞气的笑容,“唉,还不是因为我,喝醉了酒就和她吵架,还动手打她,所以她恨死酒了。”

看在文森特的面子上,醉鬼们放过了奥丽芙,一哄而散。

文森特转过身,“我又救你一次,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奥丽芙却没有回答他,她突然推开文森特,飞跑了起来。




E



第二天在片场,奥丽芙悄悄对文森特说:“昨天我向科林表白了,他答应我了。”

她的脸上满是得意和满足,文森特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奥丽芙又继续说:“昨天晚上我高兴得简直想要去喝酒,可惜……”

可惜酒早就被抢购一空了,可惜今天禁酒令已经实施,想喝酒也找不到地方了。文森特苦笑:“你看,酒也不是毫无用处不是?”

他顿了顿,又说:“昨天为了救你,我错过了抢购酒的机会,现在家里一瓶酒也没有,你说怎么办?”

奥丽芙想了想:“没关系,我会酿酒,我偷偷酿酒赔你。”

奥丽芙的继父是个酒鬼,但同时也是个酿酒好手,在印度的那些年里,奥丽芙跟继父学会了酿酒。她酿果酒,苹果酒。

从市场买来一大袋苹果,把苹果洗净切片,与冰糖一层压一层地放在大玻璃瓶里密封放置阴凉处。

过两个月,把瓶子打开,加醋,再次封口发酵,再等六个月,苹果酒就酿制成功了。


第一批苹果酒酿制成功的时候,秋天来了,文森特带着一大袋苹果去奥丽芙家做客。

奥丽芙给他开门,她穿了一条嫩黄色的毛线裙,外面罩着一件绿色的开衫毛衣,褐色的头发在两鬓结成细辫,把一头蓬松的长发拢在耳后。她看上去又乖又人妻,就像一块刚出炉的起司蛋糕,让人看得心里柔软甜蜜。文森特把苹果递给她,“给你酿酒用。”

走进去他才发现,原来还有别人在,是科林。

奥丽芙拿出酒,斟满桌子上的三个酒杯,文森特尝了一口,蹙起眉头,“小女孩喝的酒。”

奥丽芙作势要夺酒杯,“有的喝你还挑三拣四的?”

科林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

酒喝到一半,奥丽芙去厨房做晚餐,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叠放着几个散发着苹果香气的派,文森特不满,“喂,人家买苹果是为了给你酿酒的。”

奥丽芙把苹果派放在桌上,脸上突然带了点羞赧的神色,“文森特,苹果,已经不需要了。”

文森特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奥丽芙又继续说:“苹果酒要用半年多时间才能酿成,没时间了。”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科林,握住他的手,“我们打算结婚,然后回英国。”




F



奥丽芙在1921年冬天和科林结婚了,正式的婚礼要回英国办。离开美国前,他们办了一个小型的婚礼,邀请在美国的朋友们参加,文森特也在其中。

禁酒令中的美国,婚礼上没有酒,而是用果汁代替,新郎科林与嘉宾文森特干了一杯果汁,“很抱歉,没有酒,很不适应吧?”

文森特一脸的无所谓,“没什么啊,禁酒令迟早会解除的,你说是吗,奥丽芙?”

他对着奥丽芙举了举酒杯,奥丽芙没有理他,而是低下头去,脸上有些发烧。

就在两个星期前,他对她说:“禁酒令迟早会解除的,就像你和科林的婚姻关系。”

那时他突然向她表白,恳求她不要嫁给科林。他把她堵在无人的道具间,就像他们相遇的第一天那样。

“你还没有意识到,你根本就不爱他。”他喃喃低语。

奥丽芙最生气他说这句话,就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她发誓一样地宣布:“我爱科林。”

文森特被她推倒在地,他咧开嘴,“不,爱着科林的是十四岁的奥丽芙,年幼的爱英国的一切的奥丽芙,她像爱一件漂亮衣服那样爱科林,并且把这种错觉一直延续到她长大。迟早有一天她会发现,她不爱科林这个人,绅士梦就只是个梦。”

奥丽芙气得转身就走,留下文森特在她身后大喊:“你和他迟早会分手,就像禁酒令迟早会解除一样!你记住,这是我的两个愿望,必然会实现的愿望!”

这时的文森特是令人讨人厌的,他已经三十岁了,却依旧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若真爱一个人,是会祝福她的不是吗?


办完婚礼,奥丽芙与科林就回了英国。

回到英国后,科林继续做自己的戏剧演员,他比奥丽芙大十五岁,当奥丽芙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伦敦知名的莎翁剧演员,他不只是奥丽芙的偶像,他还是伦敦无数贵妇名媛们的梦中情人。

而奥丽芙则陷入了无穷的寂寞之中,离开了美国她不再拍电影,而是成为一个家庭主妇。科林很忙,总是不在家。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爱当演员的,英国也变得不像记忆里那么可爱,连绵的阴雨天让人的心情跟着阴沉下来,绅士们瞧着似乎有点做作。她开始怀念美国的大晴天、好莱坞艳俗丰沛的海报色、野性而活泼的美国人……

刚开始的一两年,美国有信寄来,大多是文森特,抬头是致科林、奥丽芙夫妇。

科林、奥丽芙夫妇……捏着脆薄的信纸,奥丽芙想起很久以前,大概是在1919年吧,在美国的片场里,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影迷的信,有的观众在信上写,致文森特、奥丽芙夫妇。

好久了,好多年过去了,现在还会有人往片场里寄抬头文森特、奥丽芙夫妇的信吗?不,现在这些信的抬头可能已经换成了文森特、朱莉夫妇,文森特、凯特夫妇……文森特依旧是好莱坞璀璨的明星,一代代的新生代女明星从他的电影里走出来,又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奥丽芙?

一开始奥丽芙还记恨着文森特对自己的诅咒,拒绝听到一切和他有关的消息。时间长了,她又开始去电影院看文森特的新电影。

银幕上的文森特似乎一天比一天英俊,男人的时光比女人更经得起雕琢,奥丽芙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有点怅惘。

一转眼就是十几年。




G



奥丽芙回到美国是在1941年,禁酒令解除的第八年。

就如同文森特预言的那样,这场持续了十几年浩浩荡荡的禁酒令最终宣告失败,它并没有阻止住人们酗酒,却成功滋生出许多黑暗和腐败。

奥丽芙回到美国,没有跟任何人说。她重新踏上好莱坞的土地,走过文森特经常去的那家小酒馆。酒馆恢复了营业,门敞开着,奥丽芙路过的时候往里面瞥了一眼,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文森特就坐在吧台前往外看,他慵懒地背靠着吧台,一只手后屈放在吧台,另一只手举着酒杯,遥遥地向奥丽芙敬了一杯。

时隔十余年,奥丽芙与文森特在酒馆里庆祝重逢,文森特问奥丽芙:“怎么回来了?”

奥丽芙回答他,自己怀念片场的生活,想要拍戏,于是就回来了。

她没有告诉文森特,不久前她发现科林出轨了。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十七八岁,是科林的观众与仰慕者。

舞台上的奥赛罗永远只有二十岁,大把大把十七八岁的姑娘倾慕他,姑娘们老了,他却还没有,他是永远年轻的奥赛罗。


奥丽芙处女作的导演还在拍戏,念着旧情,虽然奥丽芙已经过气很久,但他还是为奥丽芙争取到了一个机会,和文森特搭档演情侣,噱头就是文森特、奥丽芙再聚首。谁知道在电影开机前两个星期,奥丽芙突然病了。

这次病来得很突然也很严重,奥丽芙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等到病好的时候,体重减了二十磅,整个人也瘦脱了形。三十几岁的女人,年轻尽在肌肤的丰腴里,最经不起过分的瘦,一旦瘦脱了形就显出老态。看着病愈的奥丽芙,电影公司有些犹豫,用这样一个已经不美的过气女明星会不会有些冒险?

文森特出面终结了电影公司的担心,他说如果公司弃用奥丽芙,那也请弃用他,他将和奥丽芙共进退。

于是在他的干预下,这部电影终于还是如期开机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这部电影在当年口碑不佳票房惨淡,其实奥丽芙的演技仍旧可圈可点,可是关键在于,她老了,不再美丽。年轻一代的观众不记得她却看着文森特的戏长大,他们觉得,这个女人是谁?这么老又不美竟然还和文森特演情侣。而老一代的观众则宁愿她永远地退出银幕悄然老去,不要用自己憔悴的面孔来提醒他们,青春已经逝去。”


奥丽芙重返好莱坞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三天后,文森特踢开了她的房门,只见到一个大醉酩酊的中年女人。曾几何时,她是厌恶酒精的小女孩,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都要忍不住扭过头去。可是现在,她却把自己搞得就像一个发酵了一半的苹果。

文森特把她捞起来,“奥丽芙,振作一点。”

奥丽芙却推开了他,让他滚,“都是你,是你诅咒我的婚姻,是你衬托出我的苍老和憔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过得这么凄惨,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H



文森特真的走了。

1942年,他参军去了部队,然后上了战场,奥丽芙没有去送他。他走的那天,奥丽芙坐在小酒馆里,想起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他指着门外一街模糊的霓虹,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来日将有大难。

文森特在1944年死于战场上。

作为一个电影明星和一个英雄,文森特的葬礼声势浩大,他生前的朋友和搭档都来了,将近三十年的银幕生涯,他的搭档里充满了各种老去的美人和正年轻的美人,作为一个酒鬼,他的遗像前放着十几瓶各色的烈酒。奥丽芙站在远处,望着照片里微微笑着的文森特,蓦地想起曾经他说,你和他迟早会分手的,就像禁酒令迟早会解除一样!你记住,这是我的两个愿望,必然会实现的愿望!

奥丽芙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那时她的身边恰好经过一个记者,次日这句话便见了报。连当年奥丽芙指责文森特是个自大的酒鬼也被翻出案底,记者洋洋洒洒千字论证奥丽芙与文森特关系恶劣,奥丽芙嫉妒文森特,这篇报道成为后世对文森特与奥丽芙之间关系的定论。

没有人知道,文森特爱了奥丽芙二十几年,而奥丽芙……至少在她的后半生,她也是爱他的。

奥丽芙的爱情混沌而隐秘,她从未向媒体澄清过自己并不憎恨文森特,后来,随着文森特离开世间的日子越久,他和奥丽芙的那些事情,也再没有人记得。

奥丽芙死于1988年,寿终正寝。科林早她二十年去世,他们的婚姻关系一直维系到科林去世。1942年到1968年间二十余年的时间里,科林有过无数次外遇,也曾多次向奥丽芙提出过离婚,但奥丽芙从来都没有答应。

在一次谈判失败后,科林挫败地对奥丽芙说:“何必呢,我们之间早已经不存在爱情了。”

奥丽芙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直到她去世的那天晚上,她突然开口,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嗨,我的婚姻维持到了最后一刻,我赢了。”


一瓶酒喝了大半,故事也讲完了,我问那位老绅士:“你是奥丽芙的什么人?”

他笑了笑:“我是她的养子,科林去世后她收养了我,我从她那里继承到了苹果酒的酿造技术和一个故事。”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他叹了口气:“记得她和他的人已经不多了,我觉得,还记得她的人,对她有些许好感的人,应该知道,她并不曾嫉妒他,她只是个前半生混沌而后半生自卑的女人。”

是的,自卑,当她老去而他还年轻,人人都说他们不相配,她最好的年华已经由自己葬送给了一段自以为是的爱情和婚姻,那么当她已经失去丰腴的脸颊和丰沛的年华,又有什么颜面让还风华正茂的他接手自己失色的余生呢?

自惭形秽,于是不如不见。




I



1918年的冬天,奥丽芙与文森特拍第一部戏。她质问他:“为什么演酗酒的人就一定要喝得大醉?难道演爱情戏就一定要先爱上一个人吗?”

他望着她,她有一双碧绿色、楚楚动人的眼睛,爱情就是在那一刻在他的心底萌芽的,再也没有枯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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