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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前路,不问归处

短篇美文2周前 (04-22)迷离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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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姓名?”


“石伽伊。”


“年龄?”


“二十四。”


“为什么来香港?”


“出差。”


“为什么杀人?”


审讯室突然陷入一片安静,静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对面的两位警员的眼神在静止的空气中毫无阻拦地射来,犀利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扒光,让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们面前。


和港剧里演的不一样,审讯室更狭小、压抑,警员也并不面善。他们强势,咄咄逼人,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丝毫的情绪或者微表情都不想放过。


而石伽伊显然让他们失望了,她冷静得让人感知不到她情绪的变化,回答问题时甚至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女警员见她不说话,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语气生硬:“为什么杀人?说话!”


石伽伊回视她:“失手。”


“描述一下案发过程。”


石伽伊垂眸,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是不是在想措辞,在警员看来,她不太害怕,也不太配合,这种人通常都比较难搞。


敲门声响起时,双方依旧在对峙。


门口的人用粤语说:“嫌犯的律师来了,要求会见嫌犯。” 


两位警员起身离开,从缓慢关上的门缝间,石伽伊听到那个敲门的警员说:“辩护律师竟然是霍大状。”


“哪个霍大状?霍景澄?”女警员很是惊讶。


石伽伊猛地抬头循声看去,转身关门的女警员察觉了,问她:“着急见律师?”


“没有。”


“那你激动什么?”


就因为她太过不动声色,只是抬头看一眼都会被他们归结为“激动”。


“认识?”女警员又问。


何止是认识。


霍景澄,一个她能为他生、为他死的人。


“原来你能听懂粤语。”女警员见她不说话,说了这么一句后关上了门。


石伽伊听得懂。她的粤语,还是他们口中的霍大状教的。


女警员走到另外几位同事旁边,惊讶地问:“真的是霍景澄?”


“除了这一个姓霍的大状还有谁?不过这次嫌犯都认罪了,他还接这个案子,全胜的战绩可是要被打破了。”来传话的警员说。


“霍景澄接这种重大刑事案件得七位数起价吧,嫌犯什么来头?怎么请得动他当辩护律师?”另一位警员问。


“不清楚,只知道是北京那边的,背景还没调查。”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霍景澄竟然是被告方的辩护律师?”女警员一句话惊醒了一圈人。


想到霍景澄与受害者的关系,一瞬间,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室内陷入绝对的安静,石伽伊盯着严丝合缝关紧的门,紧紧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想见他。


浑身亿万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见他。


想见霍景澄。


但是,不行。


她拒绝见律师的举动让警方很惊讶,他们告知霍景澄嫌犯拒绝会见,霍景澄挑了下眉,薄唇紧抿,没动,也没说话。


全港的资深律师,他们习惯称之为“大状”,不过百位。霍景澄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厉害的一位,请他打官司很难,但只要请到了,几乎全胜。


这个叫石伽伊的北京女孩,她的辩护律师是霍景澄,但她却不见。


霍景澄不像往常一样西装革履,头发也非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此刻的他,一身休闲装,发丝随意垂着,仔细看额头白皙的肌肤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像是刚从学校放学的大学生。如果不去看那双漆黑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眸子,就更像了。


他想伸手去松领带,伸到一半才突然顿住,他今天没系领带。修长的手指转向手腕,他掀起袖口看了一下时间,再次说话:“家属要申请会见。”


“哪位家属?父母吗?”警员询问道。


“未婚夫,”霍景澄抬头看着对面的警员,“我。”



01


北京的冬天寒冷干燥,很少下雪,大雪覆盖整个北京城更是少见。石伽伊遇到霍景澄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几年难遇的大雪。


那是个和往常一样的周末的下午,石爷爷拿着收音机斜靠在躺椅上听着《定军山》,兴致来了会跟着哼两句,石伽伊则抱着暖手炉坐在炉边的藤椅上昏昏欲睡。天气昏沉中大雪突然袭来,不消一会儿,石家的四合院就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院子里的矮凳、石榴树、鱼缸边沿均被雪覆上一层雪白。


石爸爸拿着公文包准备出门,走到门口透过红木窗框往外看,随口说了句:“嗬,今儿个的雪下得可真大。”


石伽伊瞬间转醒,见她爸顶着风雪往外走,忙跟上去:“老石,几点了还往外跑?”


“没大没小的,赶紧回屋写作业去。”石爸爸边说边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石伽伊哪能轻易放过他,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爸爸,爸爸,有没有空带我这个小可怜去什刹海溜冰?”


石爸爸正着急,甩了一下没甩开:“我要去北京饭店谈生意,耽误了我赚钱小心一年都让你吃白菜。”


石伽伊听他这么说就更不肯撒手了,北京饭店那是什么地方,接待有头有脸的人物的高级场所。她二话不说,跳到石爸爸的背上:“老石,带我去,我就不把你藏酒的地方告诉我妈。”


石爸爸拽她没拽下来,心里那个恨啊:“您就是我祖宗!”


石爸爸本来在工商局有个闲职,后来经在国外的同学牵线搭桥,开始下海经商,做进出口贸易生意。那时候是九十年代,洋人的东西代表了洋气、高级,在内地很吃香。又因为那时候香港是中外贸易重要的中转地,石爸爸往返香港便认识了一些那边的富商。那天,他就是去见一位香港大老板的。


北京饭店从前年开始大规模扩建重修,今年重新开业后,四处透出高级、华丽又精致的气质。


石伽伊跟着爸爸走进北京饭店,因为不太想去听大人们谈生意,故意走慢几步,转身去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她停在敞亮的大堂走廊上,走廊一侧又宽又长的几节阶梯,四条红地毯穿过高耸的金色雕花柱子从阶梯尽头的红木金框门内铺展过来,那气派程度堪比金銮殿。


石伽伊想过去又怕那门内不让进,于是四下瞧了瞧,想看有没有人。结果便瞧见路过的漂亮服务生小姐姐都瞥向同一个方向,边走边看,低声调笑,走廊不远处几个年轻的清洁小妹也推着清扫车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石伽伊好奇地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只见金色柱子的另一侧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衬衫和黑长裤,斜斜地靠在柱子边打电话,一条腿搭在楼梯上微微弯曲,姿态慵懒却依旧给人身形修长的感觉。灯在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他的双眸低垂着,眼尾很长,鼻梁到下巴的线条精致得仿佛经过精雕细琢后完工的艺术品。


一个很好看的小哥哥,这便是石伽伊对霍景澄最初的印象。


有多好看呢?可以说是石伽伊十六岁的年华里极少数可以用“惊艳”来形容的那种好看。


上一次让她惊艳的还是《美少年之恋》里的吴彦祖和《特警新人类》里的谢霆锋。


所以,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姐姐路都走不动了。


早听说北京饭店是接待政商和文体界贵宾的地方,虽说不是绝对的,但来这里的大多数人也是非富即贵。石伽伊边走近边在脑中搜索是否见过这个人,始终无果。她顿时失去了兴趣,正准备走时,突然听到这个打电话的人声音低低地、缓慢地说了句粤语。石伽伊除了“妈咪”两个字,其余的都没听懂。


他继续说:“我喺内地,第日就返香港(我在内地,过几天就回香港)。”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又或许是时间晚了,大堂里除了几位保洁小妹外几乎没什么人了。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石伽伊清晰地听到这位俊俏小哥哥的手机另一端传来了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他还是那种慵懒的姿势。那种淡漠的神色,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语气甚至更加温和,仿佛感觉不到那边极致的暴怒,继续淡淡地说:“等你冷静落嚟我哋再通电讲(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通电话)。”


他随即挂断电话。


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手机,要掉不掉的,看得石伽伊有些紧张,那手机可是很贵呢。


只见他走到垃圾桶旁,伸手,毫不犹豫地松开两根手指,“咚”的一声,手机掉到了垃圾桶的灭烟盘上。


垃圾桶旁的保洁小妹被吓了一跳,满脸诧异地看着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的美貌少年。


那款手机石伽伊知道,前两天石爸爸申请要买,石妈妈在了解了价格后立刻驳回了。因为手机加手机卡的价格要小八千块,相当于那会儿普通员工半年的收入,太高调奢侈了。


现在竟然就这么被人扔垃圾一样给扔了?


石伽伊仰着头奇怪地看着从对面走来的人,年轻、清俊、淡漠,不同于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生。


他也注意到在走廊边上站着的石伽伊,慢悠悠地垂眸看了她一眼。真的就是一眼,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大人对平民的最高赏赐一样,不可一世地睥睨,然后抬头继续朝前走。


保洁小妹捡了垃圾桶上的手机跑过来拦住他,气喘吁吁,眉目含春地说:“那个……那个,先生,您的手机不要了吗?”


他有一瞬间迷茫,歪头看着保洁小妹,直到看到她手中捧着的手机时了然,用英文说:“不要了,你随便处理。”


保洁小妹同样一脸迷茫,显然没听懂。她看着离开的男人,有些左右为难:“什么意思呀?”


一旁的石伽伊说:“他说不要了,让你随便处理。”


保洁小妹更着急了:“我不能要客人东西啊,而我……我也不敢扔。”


石伽伊挑了挑眉,随即拿过去准备还给那个人。


高挑的身影十分显眼,只是已经走出很远了,石伽伊疾步追过去,在他打开门走出去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衬衫。


外面的风猛然灌过来,还夹杂着雪花。石伽伊闭上眼睛,缓了一下才睁开眼,见他已经回过头来,逆着光低头看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因为离得近,而他又太高,石伽伊使劲仰着头说:“保洁姐姐说没办法处理这部手机。”


霍景澄看着面前戴着毛线帽子、毛线手套、毛线围巾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莹亮的大眼睛的小姑娘,微微皱眉,他没听懂。


石伽伊见他不说话,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他“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淡淡地道:“那给你了。”


石伽伊愣了愣,看着手中那贵重又少见的手机皱眉,觉得这个人就是一个生活奢侈、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富家子。她回去将手机还给了那个保洁小妹,告诉小妹这是客人给的小费,可以自行处置。


再回到门口时,石伽伊就被石爸爸给逮住了。石爸爸不高兴地揪着她羽绒服的帽子让她跟自己走:“石伽伊,我不让你来你非跟着来,来了又乱跑,我跟你说你要这样以后我哪儿也不带你去。”


石伽伊可怜巴巴地被她爸提溜着挪动,刚想装可怜撒个娇让老石放过她,结果还没开口,老石立刻松开了拉她帽子的手推门出去:“咦?那不是霍小公子吗?他在门口干吗呢?”


石伽伊跟着出去,见他爸和刚才那个扔手机的富家子说话去了,说的是粤语,她一个字都听不懂。石伽伊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心道,老石竟然偷偷修炼了如此厉害的技能都没告诉她。


石爸爸和霍景澄聊了几句后突然想起石伽伊,便拉了一把一旁瞪着大眼睛的她,介绍道:“呢个系我个女石伽伊(这是我女儿石伽伊)。”


说着,他拽过石伽伊,用普通话说:“这是香港来的霍老板的小儿子,你叫景澄哥哥。他不会说普通话,你可别笑话人家。”


“我是那种人吗?”石伽伊一副“我又乖又懂事”的样子,抬头乖乖地叫了一声:“景澄哥哥。”


霍景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听懂了她在叫人,“嗯”了一声,用粤语说:“你好。”


石伽伊赶紧问他爸:“‘雷猴’是什么?”


石爸爸哈哈一笑,也没搭理石伽伊,对霍景澄又说了几句话,随即便交代石伽伊:“你和景澄哥哥玩吧,爸爸要去忙了。还有,霍老板疼他可疼得紧,你别欺负人家啊。”


石伽伊什么样石爸爸还是知道的,整个一胡同小霸王,对门张大爷家比她小三岁的孙子张文砚见到她就哭。


石伽伊抬头看了一眼霍景澄,他非常高,比老石都要高,离得近看,更显五官精致。他正垂眸看着自己,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说不上热情还是冷淡,但看着就不太好惹。他爸真是瞎担心了,就这种类型的,她也不敢欺负啊。


石爸爸离开后,石伽伊陪霍景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其实她不太懂这么冷的天,他站在这儿看什么呢?


外面是黄昏将至的昏暗的天色,雪还在下着,整个长安街被覆盖在一片雪色中,显得寂静而幽长,和往年的冬天并没什么不同,只是雪大了点。


石伽伊想着老石的交代,心想自己能和霍景澄玩什么,他这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怪吓人的。她索性蹲在旁边,双手撑着下巴,陪他看雪景。


霍景澄低头看了一眼唉声叹气地团成小小一团的小姑娘,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看到女孩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只是看着外面时有点心不在焉。她耸了耸鼻头,似乎想到什么,偷偷地、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正与他的视线撞上。微怔后,她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霍景澄勾了勾嘴角,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有点可爱。


雪仿佛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霍景澄看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的景象,走到楼梯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在指尖消融成水珠,细细的、小小的,带来一种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想去雪中走走。


当他抬脚向楼梯下走时,衣角突然被人拽住。


霍景澄回头,见那个小姑娘还没走,并且再次拽住了他的衬衫。


他感到奇怪:“怎么了?”


“我爸让我跟你玩。”石伽伊仰着下巴,说话时一脸倔强,仿佛在说“你别想跑”。


霍景澄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他并没有和小姑娘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摆脱,有些为难。他皱眉看着自己被一只戴着兔手套的小手拽得紧紧的衣角……


在距离香港将近两千公里的内地,中国首都,北京饭店门口,黄昏的大雪中,他被一位可爱的、漂亮的小姑娘缠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霍景澄突然有点想笑。


见他不说话,石伽伊换了一只手攥住衣角。她还不忘紧了紧,另一只手扫了一下脸上沾的雪花,随即特别自来熟地问:“景澄哥哥,你几岁了?”


霍景澄转身站到她面前替她挡住飘过来的雪,回道:“十九岁。”


风雪被他挡住,石伽伊终于能睁开眼睛,黑亮的眸子紧盯着他,声音脆生生地说:“我十六岁。”


“嗯。”


二八年华,正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年纪。


石伽伊见他又不说话了,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听她爸跟叔叔伯伯谈生意才对,这个哥哥太冷酷了。


霍景澄见她不太高兴地噘起嘴来,他顿了顿,半晌说了一句:“你的英文很好。”


除了粤语,香港人接触最多的便是英语了,学校里几乎全是英语教学。但内地不一样,他听说很多学校初中才开设英语课程,而这个小姑娘,语法完全正确,口语甚至是标准的英伦腔。


石伽伊的英文有赖于家里的培养,石妈妈是大学里的英语讲师,最近在评教授职称。石爷爷年轻时在国外留过学,石爸爸更是经常跑国外,几个人的英语都说得跟母语似的。石伽伊从小在他们刻意的双语教学下成长起来,从初中到高中,不负众望地一直担任英语课代表。但直到今天遇到霍景澄,她才有种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感觉。


“你的也挺好。”石伽伊认真地点评回去。


霍景澄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和他认知里的女孩们都不一样。


天色似乎又昏暗了几分,北京饭店门口的灯被打开,一瞬间,周围突然亮如白昼,霍景澄这才认真地看向石伽伊。因为仰着头,小姑娘尖尖的下巴从厚围巾里露出来,皮肤白皙细腻,一双眼睛最为吸引人,黝黑锃亮,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只是她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


霍景澄将衣角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来,转身下了楼梯:“我第一次看见雪,想在雪地里走走,你不用跟着我。”


石伽伊直接忽略后一句话,只诧异地跟上他:“你都这么老了才第一次见到雪?”


霍景澄顿了顿脚步:“香港不下雪。”


石伽伊突然觉得霍景澄很可怜,她跑到他面前,小大人似的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吧,带你去见识一下。”


雪一直下着,整个长安街白茫茫一片,只有扑簌簌的雪落下的声音。霍景澄也不问去哪儿,只安静地跟在这位小姑娘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脚踩在厚厚的雪上嘎吱嘎吱响,冷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这种感受说不上好还是坏,只觉得新奇。


这种天气公交车上人不多,售票员阿姨撕了两张票给石伽伊。石伽伊找了两个挨着的座位喊霍景澄过去坐, 然后问他:“你不知道北京冷吗?”


他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说:“知道。”


“知道还穿成这样?”


他身上的外套,说厚不厚说薄不薄,但在这种寒冬腊月风雪天,完全不顶事。


霍景澄看着窗外风雪中的北京城,半晌才回她:“这是我最厚的衣服。”


石伽伊摸了摸自己兜里那几个钢镚,觉得买不起一件羽绒服:“行吧,就这么着吧,我爸说你们男人抗冻。”


下了车从公交车站走到什刹海还有一段距离,路上两个人碰到一些打雪仗的年轻人。石伽伊绕开他们走了过去,安然无恙,霍景澄却被洒了一身雪。有女孩笑嘻嘻地过去跟他道歉,霍景澄也不说话,只低头拍着身上的雪花,眉头微皱。


石伽伊见状又走回去,扯着他的衣角往前走:“您和赵小雨一样,都不让人省心,走个路都能让人给拦了。”


霍景澄挑眉,她说的是普通话,他听不懂。


“喂,那个小姑娘,你这哥哥哪个学校的啊?”后面那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女生一直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大声问道。


石伽伊理都没理,继续扯着他往前走。


“跟你说话呢,你出溜那么快干吗呀?”


“你们该干吗干吗去。”石伽伊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句。


“你怎么说话呢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这种态度?”有人怒道。


“吼什么吼呀,大姐,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您也不臊得慌。”石伽伊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那女生真就没再说她,而是看向霍景澄,声音软了几分:“喂,你哪个学校的呀?”


霍景澄看着石伽伊,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他觉得这个小姑娘胆子可真大,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跟谁都敢呛。


石伽伊紧了紧拽住他衣角的小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小模样又凶又倔。霍景澄挑了挑眉,抬脚跟上她,压根儿没理后面一直在叫他的几个女生。


“敢情你们俩一个比一个酷呢是吧?”女生气急败坏道。


石伽伊偷笑,心想你们说破了天他也听不懂,能不酷吗?


霍景澄就这样被伽伊扯着衣角拽到了冰场,因为雪大的缘故那里人不算太多。石伽伊打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赵小雨,她松开霍景澄,冲那边喊道:“赵小雨、小雨姐,给我弄两双冰鞋来。”


赵小雨并没有听到,她似乎在和身边的人拉扯着什么。石伽伊见情况不对,抬腿就跑过去,刚靠近就听到赵小雨旁边那个叔叔说:“怎么着?拉着你溜两圈不乐意啊?”


“你谁啊你,我凭什么让你拉着啊?”赵小雨也不是个善茬,一点也不畏惧。


赵小雨是他们胡同里最受欢迎的女孩,石伽伊甚至怀疑她是全北京城最受欢迎的女孩。赵小雨上中学时石伽伊刚读小学,每天上学放学都能碰到来接送赵小雨的各式各样的大哥哥,甚至还经常有人为了她打架。到如今赵小雨上了大学,更加青春靓丽,来找她的人只多不少,偶尔还会有人开着小汽车来。


赵小雨的眼光颇高,一般人看不上,又有北京小妞那种娇气和泼辣劲儿。见那个人拽着自己不肯松手,她脾气上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那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并捏紧:“别给你脸不要脸啊。”


石伽伊见赵小雨吃了亏,鼓起腮帮子喊了一句:“你给我松开!”


接着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她冲过去张嘴便咬到他拽着赵小雨胳膊的那只手上。


那人吃痛“嗷”的一声将石伽伊给甩开,石伽伊瘦瘦小小的一只瞬间被那个人甩得老远,顺便还在冰上打了个滚。


好在石伽伊穿得厚没摔疼,却又因为穿得厚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这可给赵小雨吓坏了,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劲,抱起石伽伊就往冰场外的马路上跑。石伽伊“嗷嗷”叫着自个儿没事,等解释明白自己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后,两个人已经在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了。


赵小雨见石伽伊生气不搭理她,笑着揉石伽伊的小脑袋:“你这小孩随谁呀?整个一混世小魔王,瞧给你厉害的,都敢咬人了。”


“我好不容易出来溜个冰,冰面还没站热乎呢就让您给弄走了,我亏不亏啊我。”石伽伊甩开她的手,气得不行。


赵小雨继续笑:“你犯迷糊了吧,如果你把冰面站热乎了你不就掉下去了吗?”


“我不是一岁小孩,赵小雨你别跟我贫。”


赵小雨还没说话,前面的司机先乐了。赵小雨跟着乐,手指点着她的脑袋:“我伽爷‘胡同一霸’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啊。”


后来赵小雨请石伽伊吃了卤煮,又在胡同口给她买了两个烤红薯才算补偿了她没溜成冰的遗憾。


等两个人捧着红薯溜达着往家走时天已经全黑了,正巧在胡同口碰到了张大爷。张大爷一见石伽伊,抖了抖自己的狗皮帽子:“石伽伊,你爸正找你呢。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回家可能得挨揍。”


“挨什么揍,我怎么了?”石伽伊咬了一口烤红薯,刚想咽下去,突然愣住,随即尖叫一声,“我的老天爷啊,赵小雨,我完了,我把霍公子给忘在什刹海了。”


“什么霍公子?”赵小雨压根儿不知道她还带了一个人去。


“石伽伊,你个兔崽子跑哪儿去了?你带着霍小公子去哪儿了?”石爸爸听到石伽伊的声音,怒气冲冲地从院子里冲出来。


石伽伊把烤地瓜往张大爷手里一塞,二话不说,撒腿就往什刹海跑。


“你给我站住,你又干吗去啊?”石爸爸在后面喊她。


石伽伊边跑边说:“他在什刹海,我回去找他。张大爷,烤地瓜给张文砚吃。”


她把赵小雨喊她问她“怎么回事”,张大爷笑骂她“地瓜都只剩皮了,还不够张文砚舔的”,还有石爸爸说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声音统统抛在了身后。


石伽伊想加快速度,可瞧着昏昏黄黄的路灯映照着的厚厚的积雪,她实在跑不动。按照以前,从她家走到什刹海,拐两个弯过一条马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可在这大雪天里,等石伽伊到前海的时候已经过去小二十分钟了。


溜冰那个地方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也没看到霍景澄。


她又过了桥去找,一路过去,人烟越来越稀少,寒风刺骨的夜,石伽伊硬生生出了一身汗。她气喘吁吁地想霍景澄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最主要是语言不通,长得还如花似玉,要是让坏人给拐了,她非得以死谢罪才成。


本来走起来就费劲的路,老天偏偏不遂人愿地又下起雪来,能见度立刻又低了几度。石伽伊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什刹海的大。


好在雪没有再下大,只是身上的汗越来越多,湿漉漉的,挺难受。她索性将手套、围巾和帽子都脱下扔到路边,继续往前走。她在路上碰到人就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位个子高高的俊俏少年,其中有位大爷热情地指给她看,说看到他往醇亲王府那边走了。石伽伊道谢后立马追过去,本来已经累得够呛了,突然又能跑起来。可谁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霍景澄。


个子是挺高的,但真谈不上俊俏,也不知道那位大爷是不是对俊俏有什么误解。


石伽伊垂头丧气地顺着后海沿北继续走,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北海公园找找,再不济就扯着嗓门喊。


不知不觉中,雪已经落满了她的短发和肩头,她抹了把脸上的雪花,准备停下来掸雪。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了,一位遛狗的阿姨从对面走过来。虎头虎脑的小京巴很是可爱,它迈着小短腿往湖边石栏跑去,冲着湖边站着的一个人摇尾巴。


石伽伊看过去,那位弯腰摸小京巴的人,可不正是她到处找的霍景澄吗?


霍景澄挠了挠小狗的下巴,阿姨热情地与他攀谈。他摇摇头表示听不懂,阿姨以为他是国际友人,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带着小京巴离开了。


石伽伊见他好好地站在树下,丝毫没有她以为的慌张、害怕等走丢的人该有的情绪,神色依旧淡淡的,像是看风景的闲人,像是来观光的旅人,姿态闲适从容……又养眼。


就像是诗人描述的那样:月光与雪光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即使今晚没有月色,但绝色却实实在在地在眼前。石伽伊的一颗心突然就放下了,然后她就察觉到累,很冷,还有点想哭。


霍景澄目送牵狗的阿姨离开,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石伽伊。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比我预计的来得晚些。”


石伽伊噘着嘴巴瞪着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咬着下唇仿佛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霍景澄:“……”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石伽伊突然蹲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霍景澄彻底愣住。


前面走出很远的牵狗的阿姨听到动静,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这边。


霍景澄回过神来,忙走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蹲在地上团成一团的小姑娘。她将脸埋在手臂中,嘤嘤地哭泣,看起来伤心至极。


他蹲下身,正对着她,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石伽伊在哭的间隙抽抽搭搭地回了一句:“太吓人了,你太吓人了……”


“我?”


她依旧没抬头,半晌,含混不清地说:“对不起,我是猪。”


平时都是石伽伊说别人是猪,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是猪。说完,她头都不好意思抬,却没想到霍景澄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


石伽伊将头埋得更深了,在心里默念“伽爷我能屈能伸,过了今晚又是一条好汉”。


“为什么?”他又问。


他竟然还问为什么?石伽伊不想回答,哭得更凶了。


“我快二十岁了。”霍景澄的言外之意是,他不会害怕,丢了也不用担心和自责。


霍景澄想,这小姑娘或许当他两岁小孩吧,又或者是……小猫小狗?


“你都快二十岁了不知道怎么回北京饭店吗?”石伽伊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离开后的“行程”,得出他应该在这儿待了两个小时的结论。


这得多冷呀!


“怕你回来找不到我。”被丢下的人倒是不害怕,反而怕吓到小姑娘,所以才选择等待。没想什刹海太大,他走走停停的,才小半圈就已经这么晚了。


“起来吧,没怪你。”霍景澄站起身,对着地上的“一团”说。


石伽伊吸了吸鼻子,刚想起身,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景澄哥哥,你转过去。”


很好听的称呼,配上小姑娘娇柔的声音,可爱啊。霍景澄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今天第三次听到,因为带着哭泣后软软闷闷的鼻音,所以这次尤为好听。


人烟稀少的湖边小路风雪依旧,鞋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夜里清晰入耳。石伽伊听到动静后悄悄抬头,发现霍景澄真就乖乖地转了过去。她站起身,抹了把脸,转身往回走。为防止他看到自己哭得双眼通红的样子,她的步伐加快:“走吧,景澄哥哥。”


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


霍景澄没有追上她,一如来时,他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前路,不问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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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叫做湮衿沉的白衣少年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我只是一只小狸猫,很贪玩,到处乱窜。我跑到林里去玩耍。一个白衣少年突然将我抱起来,我吃惊的看着他。他真的好好看,漂亮的丹凤眼,菱角分明的脸,唇红齿白。他冲我笑笑,说:“你这小狸猫长得甚是特别。”我自然是长相特别,我的娘亲可是狸族地位最高,最...

曲尽风华

曲尽风华

“小姐,今日府里搭了戏台唱戏呢,夫人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门外的贴身丫鬟小包正伸着头往里面看,这几日小姐耍小性子谁都不理,老爷夫人都没法子,还是大少爷出主意说请戏班进府来,小姐很爱听曲的。 “不听。”代沁兮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鼓着腮仍在置气,父亲想把自己和尚书家小公子姻缘线搓在一起,虽说...

凤鸢和她的小狐狸

凤鸢和她的小狐狸

(那个人是白玉衡)我看上了隔壁街上卖酒的小厮。那个小厮生的温柔、眉目清秀,喜欢他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整条街上的姑娘。我会编造各种关于他的谣言,比如说他看上去温柔秀气其实私底下是个醉鬼,还喜欢逛窑子。再比如他睡觉时候放屁磨牙打呼噜。总之,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她们知难而退。我会整日整日的去买他的酒喝,他...

南国秋

南国秋

楔子 那年秋风萧瑟,你在绸缎庄外喊住我,与我相距不足三尺。周遭静谧,你莞尔对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果然,舞枪弄棒之人还是不能精确万分用文绉绉的话来表明心意。 可是唐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至此以后,情难了,意难忘。 秋意浓 又一年初秋。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