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一直是那个明媚坚强、美好得近乎透明的姑娘。
云朵离开宿舍的时候,持续阴雨一周的南京终于放晴了。阳台上晒满了姑娘们花花绿绿的被褥,其中却再也找不到云朵那印有小丸子的床单。我想我应该微笑着祝福她,可是看到空荡荡的上铺时,还是感受到巨大的悲伤。
尽管前路崎岖险恶,云朵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暖的笑容。我曾问过她,你为什么一直那么快乐。她低头沉思了片刻,郑重地对我说,因为有风。
第一阵风——话剧
2013年的时候,云朵主演的话剧《千山万水》在南京高校巡演了十九场,场场座无虚席。舞台上的她灵气十足,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观众的心。她在一次次的谢幕中收获了无数的鲜花和掌声。
巡演最后一天恰好是云朵的生日,我们一群人聚在小烧烤店里庆功。有人给她送了个大大的双层蛋糕,一群人玩心大起,把奶油抹得到处都是。云朵的脸上被抹满了五颜六色的奶油,她尖叫着四处逃窜,像极了调皮的顽童。
晚上回到宿舍,我帮她擦拭脸上的奶油,她突然跳起来抱着我,身上的奶油一并沾了我一身。她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模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她说,阿水,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知道,她说的是话剧表演所带给她的快乐。
云朵是那种天生就该活在聚光灯下的姑娘,漂亮明媚,还颇具舞台影响力。她曾是我们那所高中的传奇,在艺考中一人拿下五所高校的通行证。她热爱话剧就如同热爱生命一样赤诚。
树大招风,许是她活得过于热烈,剧社难免有女生悄悄诟病,有人说她虚伪,也有人讽刺她是天生的演员。
《千山万水》首演结束时,云朵站在舞台上紧紧握着话筒,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说,如果你不喜欢真实的我,那你挑一副躯壳,我演给你看!
这句话打动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着她倔强的面容一阵心疼。这个世界有那么多随波逐流,那么多不坚定,她却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固执地告诉所有人,她的梦想不容亵渎。
第二阵风——狮子座男人
狮子座男人有一米八的身高和俊朗的容貌,他的大手粗糙却温暖,牵着云朵一步步长大。没错,他是云朵的傲娇爸爸。
我和云朵在乌镇看话剧时,狮子座男人给云朵发了一张图片,是三只彩色陶瓷小碗,分别代表家里的三个人。他说用彩色小碗吃饭好香。云朵突然鼻酸,她明白,他是想她了。
云朵回家后,一家三口去散步。狮子座男人左手牵着云朵,右手牵着云朵的妈妈,笑眯眯地哼着小曲儿。
本是其乐融融的氛围,不料狮子座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问云朵,朵朵,你肯定这样牵过其他男生的手。云朵愣了愣,心里酝酿着该如何回答。谁知这个四十多岁的狮子座男人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傲娇地牵着云朵的妈妈走开了。
云朵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远的背影,二话不说追了上去,撒娇地挤到两个人中间。
晚上看球赛,爸爸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云朵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他,将来我结婚,你会不会哭?
这个一向深沉严厉的大老爷们儿几乎没有片刻犹疑,脱口而出,会!
云朵的鼻子酸酸的,她知道自己会越走越远,越来越难牵到父母的手,心里涌上难以割舍的眷恋。她忽然好害怕长大。
我曾见过云朵的爸爸,《千山万水》的首演当晚,他赶到南京给云朵送了一大捧百合,像个狂热的粉丝一样冲上舞台给了云朵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从未见过有父母给孩子送鲜花的,那时的感动至今萦绕心头。
我终于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她是有退路的孩子,无论何时,她的身后都站着这样一个狮子座男人,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他。
第三阵风——电线杆
每个女孩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一道光,或长或短地照亮一段路。
每个女孩的手都曾牵过一些人,尽管后来他们走失在悠悠岁月里。
狮子座男人没猜错,云朵牵过一个男生的手,在青春尚好的年岁里。
云朵十八岁时认识郁先生,那是一段永不褪色的时光。她爱叫他郁先生,女孩的崇拜和爱慕浓缩在这简单的三个字里,浓得化不开。
两个人相约考上同一所大学,一个读编导,一个读戏剧,是众人眼里真正的金童玉女。郁先生拍的第一支短片由云朵担任女主角,郁先生的家人也都很喜欢云朵,郁先生牵着云朵去奥体看范玮琪,他说这是全天下除了云朵之外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郁先生却在春寒料峭的时节离开了云朵。
早春三月,空气里的寒意驱之不散。云朵坐在日本料理店一杯一杯地喝着清酒,她说阿水,我是多么喜欢他啊。
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么般配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分手,云朵从头到尾没有说过郁先生一句坏话,只是在一夜之间删除了微博、朋友圈和人人里所有关于郁先生的信息。我知道她伤得很深,这个单纯的姑娘,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
后来有一天,几乎在所有社交平台上消失的云朵突然在朋友圈贴了一张图,那是她和范范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像夏花般灿烂。下面配着一段话,我曾在网络上看过,却从未感到如此悲伤。
有人问我:分手那么久你还记得他吗?怎么说呢?记得,显得太花心;不记得,又太薄情。其实我觉得,那个人就好比我走路撞上了一根电线杆,很痛,所以以后我走路都会绕着电线杆走。可能很久以后,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撞得有多痛了,可是那根电线杆永远都在。
她曾说好想送给全世界每个人一匹马,骑着它跨越千山万水,走世界看风景,在午夜时分走进爱人的世界瞧一瞧。
她的爱情,她的郁先生,她没有忘记。
对待感情那么真诚的云朵,终有一天,你会遇上生命里的MR.Right。
第四阵风——阿水
我十六岁时认识云朵,那时候她还剪着齐齐的刘海,戴着圆圆的像哈利·波特一样的眼镜,却长着一张小赫敏的脸。
她是我见过最没有公主病的公主。漂亮温柔的妈妈和深沉如山的爸爸为她建构了一个温暖的家。她有很多朋友,大多数是像她一样容貌出众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每年的艺术节上,她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主持人,她的声音甜甜的,在一群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的老师中间把普通话说得既流畅又动听。
十八岁的夏天,我和云朵住进同一间宿舍,两个女生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我们一起加入话剧社,我写剧本的那一年多时间里,她在剧社演了十几个小角色。她说,阿水,我等着当你的女主角。
2013年秋,我以三毛为原型创作的剧本《万水千山》完结,十月建组,云朵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她把少女三毛演得活灵活现,我在下面看得热泪盈眶。
剧本创作期间,我一度陷入极度的焦躁之中,怕写不好,又怕找不到好演员。那时候她混迹在大大小小的剧组里,遇到合适的人就凑上去说,嘿,我姐妹有个好剧本,多多支持啊。从荷西到德国未婚夫,几乎有的角色都是由她在把关。等到剧组建成时,她搂着我笑眯眯地说,阿水,我们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是啊,我们的故事。
从十六岁第一次见面,她问我,你知道撒哈拉的故事吗;从第一次搬进大学宿舍,她抱着我大笑;从她第一次去剧组面试,紧紧握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紧张。
亲爱的,我们的故事早就已经开始了啊。
以后云朵又出演了很多大戏,她俨然成了剧社的灵魂人物,活跃在各个高校的舞台上。
她的每一场话剧我必定陪伴,她说阿水,只要你坐在下面,我就不会害怕。
我会在每一场话剧落幕时送她一盒百合巧克力,而她每次都会把最好的位子留给我。我们就这样磕磕绊绊走了五六年,走到了终于要分别的年纪。
阿水说
我真的很悲伤,云朵,你说成长到底是什么,怎么一边举杯庆贺一边还要黯然神伤?
我们到了二十二岁的年纪,你突然问我,阿水,我演话剧棒不棒。我才刚点头,你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那时候我才知道,话剧演员的工作漂泊不定,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为了不让父母时刻牵挂担忧,也为了防止他们老来无依独守空巢,你决定留下来。
你说你本想和话剧终老,却偶然看到2007年的时候,央视的新年新诗会,董浩叔叔朗诵了一首《红玉米》——“我的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凡尔哈仑也不懂得,犹似现在,我已老迈……”,这个记忆里平易近人、活泼的少儿台叔叔深情款款的模样让你深深动容。
你从他身上看到,梦想是左手,生活是右手,左手和右手可以同在,却也必须分开。
云朵,明天或者后天,也许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某档少儿节目上成为小朋友的云朵姐姐,你还会一如既往地热爱话剧,却学会把这份梦想放在心房。
我却仍然坚定地相信,你还是舞台上那个灵气逼人的云朵,你会出现在某个剧院的观众席上,也会出现在某个话剧的演员表里。你大哭或者大笑,恋爱喝酒,呼朋引伴,你会一直是那个明媚坚强、美好得近乎透明的姑娘。
因为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