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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为劫

短篇美文2个月前 (03-26)迷离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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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温煦和金闪闪第一次见面是在两百年前。

 

那时她是仙界首尊霁绝音之徒,他却还只是一只刚修成人形的梅花鹿。

 

彼时人间繁华,春风轻漾,某鹿一身锦缎红衣温笑而立,恍若戏本里的风雅公子——如果他做的不是骗人钱财这种猥琐之事的话。

 

当时温煦年轻气盛,一身浩然正气,自是看不惯金闪闪骗人的勾当,二话不说便将其当场拆穿。而金闪闪在人间做了好一阵的生意,头一回被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拆穿了,心里自是不爽。

 

两人话不投机,当场便打了起来。

 

刚修成人形的鹿妖哪里打得过仙界公认的术法天才,仅仅十招,温煦便完败金闪闪。

 

等金闪闪反应过来,他已被温煦强行用捆仙索绑上拖到破庙里。

 

温煦淡定地生火烧水之时,金闪闪却紧张地咽口水:“你,你要干嘛?”

 

温煦面无表情:“开荤。”

 

金闪闪额头上划下一滴冷汗:“开什么荤?”

 

“全鹿宴。”

 

金闪闪一惊:“你竟然看出来了!”

 

“嗯,梅花鹿。”

 

金闪闪强作镇定:“你不能乱来,我,我可不是普通鹿!”

 

温煦挑眉:“那你是什么鹿?”

 

金闪闪梗着脖子:“我可是鹿妖之王!”

 

温煦似笑非笑地偏头,一字一顿地重复金闪闪的话:“鹿、妖、之、王?”

 

接触到温煦阴恻恻的目光,金闪闪声音瞬间软了下去:“鹿妖之王……的姐姐的姨夫的二姑的小弟的邻居……”

 

温煦利索地拔剑出鞘。

 

“你你你不能这样,你杀了我要惹上大麻烦! ! !”

 

温煦不紧不慢地朝金闪闪走去。

 

“别别别,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温煦加快了步伐。

 

“大仙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仙放我一条生路!”

 

温煦毫不犹豫地把剑横在金闪闪脖子上。

 

“啊啊啊只要你能放过我叫我做什么都行!”

 

横在金闪闪脖子上的剑一顿,头顶上的声音漫不经心:“做什么都行?”

 

金闪闪凄凄惨惨地流泪:“嗯……做,做什么都行。”

 

自此金闪闪便沦为温煦在凡间的跟班。

 

温煦买东西,他掏钱;温煦惹事,他赔礼;温煦打架,他帮忙;温煦逃跑,他断后。

 

当温煦一百二十八次惹出麻烦时,金闪闪终于不堪重负地大吼:“温煦,我再也不要当你的跟班了!”

 

温煦笑眯眯地抽剑:“看来某人是想念当年的全鹿宴了。”

 

金闪闪抖了一下,却难得的态度强硬:“就算你把我煮了,我也不要再跟着你!”

 

温煦一怔:“你就这么讨厌我?”

 

最终温煦还是应允了金闪闪的要求,不过条件是金闪闪得去九蛇山帮她取灵草。

 

明知九蛇山上有九蛇,条条剧毒,修为千年,一不小心就会命丧蛇腹,但为了离开温煦,金闪闪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灵草拿到了,不过金闪闪也被九蛇重伤,若非温煦及时赶到,金闪闪非交代在那里不可。

 

看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金闪闪,温煦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

 

她回了仙界,跪在霁绝音面前重重一磕头:“还请师父赐徒儿还魂丹。”

 

温煦向来硬气,在仙界凡间闯了祸从来从来都是自己扛,唯独这次,她没了法子。

 

蓝衣上仙深深看一眼满身血污的温煦:“你可知这还魂丹有多珍贵?”

 

温煦咬了咬唇:“温煦愿受任何惩罚,还请师父赐丹。”

 

金闪闪醒来已是十天后。

 

温煦不在他身边,只留给他一张纸,上书二字:珍重。

 

金闪闪看着纸上飘逸潇洒的字迹,一时竟有些发愣:她……真的走了?


【二】





仙界的神仙都知道,温煦喜欢霁绝音。

 

四百九十一年前,霁绝音随口一句群仙宴上的蟠桃长相可爱,温煦便偷偷把蟠桃换下,拿去无明殿做装饰,弄的众仙好不尴尬;

 

四百八十三年前,霁绝音路过百花苑,见此处群芳艳丽,驻足多看了会,温煦便剪下不少花给霁绝音做花篮,气得百花仙子哭了三天;

 

四百七十六年前,霁绝音告诉温煦西王母殿中的琉璃杯有养生作用,她便寻了想照样子给霁绝音做几个,一不小心却打碎了那杯子;

 

四百六十二年前,霁绝音与温煦去凡间,正巧碰上了人间放烟花,温煦瞧那烟花漂亮,回仙界后便做实验想给霁绝音放烟花,却把仙界搞得乌烟瘴气……

 

温煦成仙五百年来,有一半的祸事都是因霁绝音弄出来的,每次都希望能博霁绝音一笑,但结果都是被罚到思过园去。

 

酒斋的老神仙表示无语的同时又不由得感叹一句:太惨了。

 

“有什么可惨的,绝音上仙会看上她?”百花仙子冷笑一声:“不过是个……”

 

“嘘,”酒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仙友慎言。”

 

 

 

温煦确实来历不明,她的过往她自己都不清楚。

 

只知道生命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她便见到了霁绝音。

 

彼时朝阳初升,春水初盛,薄雾蒸腾的江面上竹排飘荡。

 

竹排的一头,站着十岁的白衣女童,而另一头,坐着闭眼的蓝衣仙人。

 

女童问:“你是谁?”

 

仙人缓缓睁眼:“霁绝音。”

 

女童又问:“我是谁?”

 

“温煦。”

 

“为什么你叫霁绝音?”

 

“因为纵万千声像,终成绝音。”

 

“那为什么我叫温煦?”

 

霁绝音微微一笑:“因为你眼中的东西。”

 

“春水之温,朝阳之煦。”

 

五百年前的那一天,霁绝音将来历不明的温煦带回了自己的宫殿——无明殿。

 

他站在殿中央对着身旁的女童道:“温煦,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而我是你的师父。”

 

温煦认真地点头。

 

我有师父,他叫霁绝音。

 

温煦对于自己再次来到思过园毫不意外,但对于再次见到金闪闪感到十分意外,特别是……眼前这个金闪闪,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金光闪闪。

 

金眼睛、金头发、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金衣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金的。

 

温煦抽了抽嘴角:“哥们儿,好久不见,口味变重了啊。”

 

金闪闪冷笑一声:“艺术,懂不懂?”


两百年前,金闪闪被温煦从九蛇山救下死里逃生后,醒来发现自己不仅全身无伤,体内还多了一股仙气。找了个厉害的道士一问,发现自己竟是莫名增了几百年的仙家修为。

 

金闪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激动之下勤加休习,终于在两百年后的某一天被雷一阵猛劈之后飞升成了仙。

 

“所以,你现在是看守思过园的小仙?”温煦喝了一口酒。

 

“是啊,为了庆贺升仙,我还特地换了一身衣服。”金闪闪一脸认真。

 

温煦再看了看他那身可以把人闪瞎的装扮,一脸同情的拍上他肩膀:“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里来了。”

 

思过园,顾名思义,是用来思过的地方。原本这个园子在仙界废弃多年,却因为温煦再度开放。

 

别无它因,只因温煦太能惹祸了。

 

若是一般神仙,惹了什么祸事,直接上一套仙界刑法了事,问题就在于这小姑娘她不是一般人,她是仙界首尊绝音上仙之徒。

 

俗话说得好,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绝音上仙是连天帝都要敬畏三分的存在,有他这层关系在,谁敢贸然对温煦动手?

 

众仙不敢妄下结论,只得一致把目光投向了无明殿中的上仙,意思是,您老人家带回来的麻烦您总得管管吧?

 

霁绝音略一思考,觉得温煦做出这些事确实有些过分,该罚,便道:“温煦,你去思过园吧。”

 

打这以后,温煦一犯事就被赶到思过园去。或是干活,或是抄书,或是面壁。但不论干什么,霁绝音都给她定了一条规矩:不准动用法术。

 

思过园常年废置,乌烟瘴气,又地处偏僻过分幽静,没有一个神仙愿意来此,温煦自是不想呆。但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霁绝音,所以此言一出,她就算心里再憋屈也得忍着。

 

在思过园苦闷地呆了这么久,总算有个倒霉蛋过来跟自己一起苦闷,温煦自是乐开了花。

 

一巴掌拍上金闪闪后背,温煦笑眯眯道:“从今以后咱俩就是难兄难弟了,年轻人,要加油哦。”

 

金闪闪咬牙切齿:“好说了,年轻人,你也要加油哦!”

 

语罢也一巴掌拍上温煦后背。

 

剧痛传来,温煦瞬间脸色惨白,酒瓶砸落在地。


【三】



金闪闪从从酒仙处得知,两百年前温煦为从绝音上仙处拿到还魂丹,受了十道雷刑。

 

而雷刑留下的伤痕,永生不褪。

 

“她为什么要拿还魂丹?”

 

“据说是在下界惹了祸,拿丹去救人。”

 

金闪闪沉默片刻。

 

还魂丹,数千年炼制一颗,生死人肉白骨,服者增百年仙力。

 

“新来的小仙,你似乎还挺关心那个温煦?”酒仙突然发问。

 

金闪闪一愣:“啊?”

 

酒仙叹一声:“你成仙晚,仙界之前的事都不清楚,老夫也不便告知你。不过奉劝你一句,离那个温煦远点,她……”

 

酒仙顿住话语,无奈摇头。

 

当温煦见到眼前抄写的整整齐齐的五百遍《道德经》时,不由愣住:“这都是你抄的?”

 

金闪闪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故作帅气地一挑眉:“是啊,你师父罚你的功课,我都替你做完了,厉害吧?”

 

温煦扯了扯嘴角:“厉害,只可惜我还得重做一遍。”

 

“为什么?”

 

温煦拿起他抄的一本《道德经》:“你没发现你的字迹跟我完全不一样吗?”

 

金闪闪眼角抽搐。

 

温煦这次被罚在思过园抄书,五百遍《道德经》,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出思过园。

 

当温煦抄了四百八十遍《道德经》时,她终于坐不住了,一丢毛笔:“走,我们去下界玩。”

 

金闪闪看一眼她抄的书,问道:“你书没抄完就走,不会被罚吗?”

 

“会啊,”温煦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我不在乎,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金闪闪看她一会:“你先去吧,我有点事,一会儿再来找你。”

 

看他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温煦虽好奇,却也没深究,约好了时间地点,便先一步去了凡间。

 

恰巧是人间七夕夜晚,满城灯火璀璨。街上热闹非凡,许多少年男女都暗暗寻着有缘人。

 

温煦一路边走边看,在一棵月老树下停下脚步。

 

树上挂着许多月老牌,每一副上都写上了有情人的名字,灯火照耀下格外美丽。

 

“姑娘,买副月老牌吗?”

 

小贩的声音传来,温煦看着他手里的月老牌,有一瞬愣怔。

 

“师父,为什么人间的男女都喜欢在七夕的时候挂这月老牌啊?”

 

“表达一种期愿。”

 

“什么期愿?”

 

“长久相守。”

 

“师父,我也想挂这月老牌。”

 

“你又没有想长久相守的人,挂这牌子作甚?”

 

“谁说我没有,师父就是啊!”

 

十三四岁的白衣女童不服气地从大石头上跳下。

 

霁绝音微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不一样。”

 

“想买就买呗,还纠结什么。”金闪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温煦转头去看,见他从小贩处买了副月老牌,伸手递给自己。

 

温煦接过,抬头看他。

 

金闪闪换上了在人间时常穿的一袭红衣,他笑了笑,晚风拂过吹动发丝,满城灯火仿佛都融在了他波光潋滟的眼眸中。

 

原来这梅花鹿这么好看。

 

温煦呆了呆。

 

见眼前人看自己看的都呆了,金闪闪不由勾唇打趣道:“哪里来的小姑娘,看着在下竟是连眼睛都直了。”

 

温煦闻言回神,好笑道:“可不是,这么美味的鹿自然要好好看,不然做了全鹿宴可就再看不见了。”

 

被提及当年黑历史,金闪闪瞬间就想炸毛,深吸口气忍下暴走的心思,对着温煦皮笑肉不笑道:“鹿,还是原来的鹿,但又不是原来的鹿,所以你这全鹿宴,大概是做不得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说你是不是不服?”

 

金闪闪抱胸歪头看她:“确实不服。”

 

温煦颇为霸气地一挑眉梢:“不服来战。”

 

意料之中,金闪闪再次败给了温煦。

 

温煦收剑回鞘,笑道:“少年,想不到你进步还挺大,不过想打赢我,还得再修炼几千年。”

 

金闪闪揉着被打的惨痛的胳膊斜她一眼:“你要不要这么狂?”

 

温煦眨眨眼:“我自是有狂的资本。”

 

金闪闪摸着下巴思索:“你说若有一天我真的打赢你了呢?”

 

温煦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金闪闪盯着她瞧了好一阵,脸上似带了几分认真:“若真有这么一天呢?”

 

温煦嗤笑一声,浑不在意:“那我便允你一事。”


锦鲤抄,银临 - 天命风流


【四】



变故来的太突然。

 

温煦回到无明殿时,霁绝音已昏迷了三天三夜。

 

“怎么会这样?”温煦焦急地问一向与霁绝音交好的酒仙。

 

酒仙淡淡看她一眼:“三天前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吗?”

 

温煦一怔,继而垂下双眸,低低道:“是啊,我怎么忘了呢。”

 

金闪闪疑道:“所以……三天前是什么日子?”

 

酒仙叹口气:“这就要追溯到五百多年前了。”

 

五百年多前,仙魔两界起战,仙界女战神执惑奉天帝之命出征抗魔,哪知竟与魔界首尊相恋。

 

执惑为助魔界首尊一统仙界,抛弃仙界,并将仙界地形,兵力,诸将弱点等许多信息纷纷告诉他。

 

那一战僵持了十年,仙界打的异常吃力,节节败退。反观魔界,所向披靡。执惑甚至在魔界与魔尊生下一女。

 

最后霁绝音和天帝在决战关键时刻以自身元神为引,在仙魔两界的天河处开启仙界禁阵诛魔阵,堪堪险胜了魔界。

 

诛魔阵虽然威力巨大,却一直被仙界视为禁阵。只因凡是因此阵而亡的人,死后便会成为恶灵,作恶六界。

 

那一战死伤无数,因此战后恶灵也无数,聚合起来威力巨大,竟是一点也不亚于魔界之威。

 

众仙虽齐力施法将所有恶灵封印在天河,却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能解永久之患,一旦众恶灵破除封印,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了稳固封印,霁绝音和天帝每年都消耗自身修完,去加强封印。

 

但近两百年来,封印越来越不稳,竟是时刻都会有崩破的迹象,而霁绝音和天帝也常遭到反噬。

 

“三天前,便是师父去加强封印的日子,”温煦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霁绝音,喃喃道:“他这幅样子,定是受了封印反噬。”

 

温煦眼中的专注和痛意让金闪闪心中一阵不舒服,他偏过头问酒仙:“难道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可以彻底解决这恶灵?”

 

“自然是有的。只需一个拥有强大仙魔之力的人,以元神为祭,即可灭了这恶灵。”

 

“这样就可以了?”

 

酒仙摇摇头:“你以为这事很容易么?这浩浩六界,到哪里去寻一个拥有强大仙力还能同时拥有强大魔力的人?且就算寻到了,人家能心甘情愿地以元神为祭?”

 

“那岂不是只能任由这恶灵发展?”

 

酒仙再度摇头:“这倒不是,近几年,绝音上仙倒是想到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我等就不知了。”酒仙敛了眉目。

 

“师父要何时才会醒?”温煦开口,嗓音竟是有几分沙哑。

 

“不知。”

 

温煦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金闪闪一把拉住她:“你去哪?”

 

“九蛇山,采灵草。”

 

金闪闪一瞬僵硬,温煦挣开他的手走掉。

 

“九蛇山的灵草,有助于神仙恢复伤体,你且让她去吧。虽然那地方危险,但以她的修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酒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金闪闪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呆在原地。

 

原来两百年前,你竟是为了他,才让我去九蛇山采灵草吗?

 

回忆像苦水,涩的瘆人。


【五】



温煦带着一身伤回了思过园。

 

与九蛇缠斗本来没多大事,但一不小心扯开背上受雷劫的伤口,温煦痛的几乎连剑都拿不稳,瞬间就处于劣势,竟是拼了鱼死网破才离开九蛇山。

 

见到金闪闪的一刻,她再也撑不住。晕过去的前一秒,对着他说了句:“灵草给师父。”

 

金闪闪既痛且怒,最终只化为一声苦笑。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温煦猛地惊醒,身上的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见金闪闪过来,她开口便问:“灵草给师父了吗?”

 

金闪闪偏过头低声道:“给了,他也醒了。”

 

温煦松口气便想下床,金闪闪按住她:“你干嘛?”

 

“师父醒了,定是要检查我功课的,我《道德经》还有二十遍没抄完。”

 

金闪闪看她一眼:“不用了,我已经替你抄完了。”

 

“什么时候?”

 

“你去凡间那日。”

 

“所以……那日你让我先走,是去帮我抄书了?”

 

“嗯。”

 

金闪闪递给她一本自己抄的《道德经》:“字迹像不像你的。”

 

温煦不可置信地看了那抄本老半天,抬头愣愣望着金闪闪:“你……”

 

金闪闪对她温柔笑笑:“像不像?”

 

温煦静静看他好一阵,突然红了眼圈:“像。”

 

温煦按时完成了任务,回了无明殿。

 

许久没去思过园,也许久没见到金闪闪,温煦突然觉得这仙界好生无趣。

 

掏出那日在凡间买的月老牌,温煦用墨笔在其中一张上端端正正写了自己的名字,而转到另一张月老牌时,她突然顿住了。

 

她想写霁绝音的名字,可不知为何,脑中却是一个人的相貌。

 

温煦突然不知所措。

 

再次见到金闪闪,是一个月以后。

 

温煦毁了酒仙新酿的酒,被霁绝音罚到了思过园。

 

金闪闪看到温煦时,明显怔了片刻。

 

他脸上竟是恍如隔世的神情。

 

“你怎么又来了?”

 

温煦坐在石桌上,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袖中的月老牌被捏得死紧:“闯祸了呗。”

 

金闪闪给她添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有几分怅然地低语:“你怎么这么能闯祸?”

 

“我一直都是这性子,没办法。”

 

金闪闪放下茶壶静静看她:“可你每次闯祸都要连累我帮你受罚。”

 

温煦被他专注的眼光看的有些受不了,手心冒汗,只能更紧地捏住那月老牌:“那……我以后少闯点祸,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金闪闪像是没听到般仍旧直直瞧着她:“这么能闯祸,若我不在你身边帮你受罚,可怎么办?”

 

温煦一愣:“啊?”

 

金闪闪沉默一阵望向远方似是微叹了口气:“温煦,我不想见到你,从今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温煦稀里糊涂:“为什么?”

 

“因为我烦了。”

 

“就像两百年前一样。”

 

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温煦,我再也不要当你的跟班了!”

 

“看来某人是想念当年的全鹿宴了。”

 

“就算你把我煮了,我也不要再跟着你!”

 

那时自己纵有微微惆怅,却还是愿意放手让他走,而现在自己怎么舍得,怎么甘心?

 

温煦“腾”地站起:“我不准!”

 

她的语调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金闪闪凉凉一笑,眼神明明是嘲讽,却又带了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当年我便是讨厌你这幅性子,自负,狂妄,还不断地闯祸。”

 

温煦只觉眼睛涩的慌,语气却仍强硬:“我不管,我就是要来找你。”

 

金闪闪看她一眼,偏过头去:“那跟我打一场罢,若是你未赢我,从今往后就别来此找我了。”

 

温煦撤回剑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金闪闪竟然跟她打成平手。

 

怎么可能有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这么多?

 

看着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金闪闪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温煦,记住你那日在凡间答应过我的话。”

 

他转身走两步,突然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温煦。

 

他的眼睛里压抑着太多东西。

 

“我会打败你的,一定。”

 

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温煦突然想起那日七夕他对自己说的话:“鹿,还是原来的鹿,但又不是原来的鹿,所以你这全鹿宴,大概是做不得了。”

 

他早已不是两百年前那个瑟缩又胆小的鹿妖,他是能够面不改色跟自己打成平手的金闪闪。

 

他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六】



当金闪闪被天帝封为上仙的消息传来时,温煦失手摔落了一个酒杯。

 

见新酿的酒又被这丫头糟蹋了,酒仙心疼地眉毛都皱起来了:“诶呦喂,我的酒啊!”

 

温煦怔忡间无意识扯上酒仙的胡子:“老头儿,你说他怎么就突然被封为上仙了?”

 

“有上仙的修为了,肯定就封上仙了呗,这有什么好说的,诶诶你快放手,痛死我了!”

 

温煦加重手上的力道:“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时间内修为突进这么多?你说他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谁知道呢?诶呦你快给我放手!”酒仙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温煦松开手,转身往金闪闪的宫殿跑去。

 

酒仙揉着自己的长胡子,掩去眸中悲悯。

 

“金闪闪,你给我出来!”

 

温煦怒气冲冲地闯进金闪闪的殿中时,金闪闪正悠哉地品茶。

 

“把我殿中七十二守卫全部打伤,你可该给我个说法?”高位上的红衣人优雅放下茶盏,波澜不惊地望向她。

 

温煦冷笑一声,不答反问:“我问你,你是不是用什么邪门歪道在修习,不然怎么会这么快有上仙的修为?”

 

金闪闪嗤笑一声:“怎么,就只有你修为大涨是天才之力,别人修为大涨就用的是邪门歪道了?”

 

温煦忍怒对他好言相劝:“金闪闪,不用正途修习是会走火入魔的,你赶紧给我收手废了那些修为!”

 

金闪闪哈哈大笑:“温煦啊温煦,你还真是自视甚高,你叫我废了修为我便会听你的?”

 

“你果真是用了邪门歪道?”

 

金闪闪轻笑出声:“是又如何?”

 

温煦不发一语,咬牙看了他好一阵,竟是落泪。

 

金闪闪一怔。

 

酒仙曾问他,说你觉得你温煦的眼睛像什么。

 

他说,晴空万里。

 

温暖如春,坦荡如砥。

 

然此刻,那人眼中染上了层层雨雾,不再澄澈。

 

金闪闪心中一窒,难言的压抑沉痛毫无预兆地蔓延开来。

 

他站起,下意识就想伸手抹去温煦脸上的泪水,却生生止住。

 

“金闪闪,收手吧。你若是舍不得那些修为,我便把我的修为渡给你,想要多少你都拿去,全部给你也行。我只求你收手,再这样下去,你会走火入魔,你会死的!”

 

少女的声音带了哭腔,金闪闪握紧袖中拳头,缓缓闭眼:“你不是喜欢霁绝音吗,又何必……对我这么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这个……”

 

金闪闪抬手阻断了她的话语:“跟我打一场吧,若是我输了,便什么都听你的。”

 

温煦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拼命过。每挥一剑,仿佛都耗尽了毕生修为。

 

剑光凛冽,剑气幽寒,每一丝杀气都尖锐刺骨到让人窒息。

 

金闪闪和温煦打得不可开交,两人身上的伤痕和血迹都越来越多,但谁都不愿意首先收手。

 

战事已经持续了三个时辰,金闪闪脸色苍白,温煦也已是强弩之末。

 

最后一剑狠狠挥来时,温煦终是没能闪开。

 

她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看着金闪闪居高临下向她走来。

 

“你输了。”他面无表情。

 

温煦苦苦一笑。

 

是啊,她输了,她竟然也会输。

 

“当初你说,若我赢了你,你便允我一事。今日,我要向你讨一样东西。”

 

温煦撑着剑站起,当年玩笑一语,竟然成了真,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她微微苦笑:“什么东西?”

 

金闪闪伸手:“当年七夕,你在凡间买的月老牌。”

 

温煦不解:“你要它做什么?”

 

“愿赌服输,给我。”

 

温煦抿唇,掏出月老牌扔给他。

 

金闪闪稳稳接住,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温煦从身后一把抱住他,感受到怀中人一颤,她开口:“金闪闪,求你,收手吧。我的修为全给你,真的。”

 

少女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衫,金闪闪的心仿佛也被浸湿了。

 

他狠心推开温煦:“没可能。”

 

温煦倒在地上,看着红衣人走远,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竟是流出了眼泪。

 

金闪闪一步步远离她,听着少女悲怆的笑声,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红了眼眶。


【七】



金闪闪死了,元神祭祀天河,魂飞魄散。

 

温煦几欲昏厥,死死盯霁绝音:“怎么可能!”

 

霁绝音长叹一声:“他是代你死。”

 

温煦是五百年前执惑与魔尊之女,拥有纯正的魔力与仙力,是六界唯一可以祭祀天河的人。

 

当年魔界战败,十岁的温煦成了战俘,众仙一致主张杀掉她时,霁绝音和酒仙却提出了这个建议。

 

但当时温煦尚小,仙力与魔力都不强,只能在五百年后再举行祭祀。

 

霁绝音自觉愧对温煦,便抹去了她十年的记忆,给了她新的身份,想让她安心愉快地过完最后五百年,当是最后的补偿。

 

就在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时,却突然杀出个金闪闪。

 

金闪闪从酒仙处得知了温煦的真实身份,便起了心思,代她而死。

 

温煦怔怔:“他哪里来的魔力?”

 

“你忘了,他成仙之前,本在魔界为妖。”

 

原来,他用邪门歪道修仙竟是如此?

 

温煦红了眼眶:“为何……为何要代我死?”

 

霁绝音没有说话,只掏出一副月老牌。

 

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温煦,金闪闪。

 

温煦泪如雨下。

 

猛然想起一个日光晴好的午后,少女想去思过园看某鹿,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进去,怎么办呢?

 

有了,闯祸。

 

故意砸毁了酒仙酿的新酒,少女十分开心地被赶进了思过园。

 

攥紧了手中的月老牌,她想给那人一个惊喜。

 

“你说,这空着的一张月老牌上写什么好?”

 

“我怎么知道,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呗。”甚至能想象到那人无语的模样。

 

少女弯眸一笑:“那就金闪闪吧,我瞧着不错。”

 

很早,便觉得不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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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

青青子衿

壹黑夜,如同一潭绵绵密密化不开的死水,死水中有一只长着无数触角的妖怪,妖怪的触角紧紧裹挟着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动弹分毫!是梦靥,最近我总被噩梦缠身,梦到阿满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勉强撑着一口气对着我虚弱的笑笑,他说:“尚涴,对不住了,下辈子我一定好好陪你!”我屏住呼吸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窒息的感觉刺激大...

公主猛如虎

公主猛如虎

有人说,公主如果凶的跟母老虎一样,是没有人会娶的。我表示不信,毕竟我长的貌美如花。1 我叫杜莼,公主里排行老三。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长的好看,所以任性。 这公主嘛,任性一点也无伤大雅。可我都已经过了二十岁的生辰,还是没有许配出去,这就有点尴尬了。 每次看到我的七妹妹带...

宫赋(中)

宫赋(中)

上集链接:宫赋(上)“我给你下药?”我盯着她,“谁告诉你的。” “人在做天在看,自然有人能查出来。阮半柒,你刚刚问我是否后悔,那我同样想问问你,那年你害我失去孩子,你又是否后悔?” 映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厉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太子妃动手?当年我根本没叫人传话,是太子身...

曲尽风华

曲尽风华

“小姐,今日府里搭了戏台唱戏呢,夫人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门外的贴身丫鬟小包正伸着头往里面看,这几日小姐耍小性子谁都不理,老爷夫人都没法子,还是大少爷出主意说请戏班进府来,小姐很爱听曲的。 “不听。”代沁兮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鼓着腮仍在置气,父亲想把自己和尚书家小公子姻缘线搓在一起,虽说...

南国秋

南国秋

楔子 那年秋风萧瑟,你在绸缎庄外喊住我,与我相距不足三尺。周遭静谧,你莞尔对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果然,舞枪弄棒之人还是不能精确万分用文绉绉的话来表明心意。 可是唐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至此以后,情难了,意难忘。 秋意浓 又一年初秋。庭院...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一 、回京今夜上京城格外热闹。几日前一则喜报一路从遥远的边疆快马加鞭赶往了上京的皇城,直抵皇帝面前。而这喜报无疑与边疆战事有关,更与传闻中那个如男子一般骁勇,飒沓流星拥有‘天下镇北大将军’与‘花木兰’美誉的女子——穆酒,息息相关。这穆酒原是穆家的幼女,身为女子本因同其他宗族子女一般娇养闺阁,可惜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