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
“我不明白,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感受。”李灵薇面带笑容,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有鲜血渗出来,“这里会疼,可是却不会爱呢?”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笑声。 薛昭一把夺下她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眼角发红,“你疯了吗?” “你害怕我死吗?你爱我吗?那是什么感觉?”李灵薇一步步向薛昭逼近,神情癫狂,忽然又冷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我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我自己手上,那太愚蠢了。”她又再次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比划了一下,“还差一寸。” 薛昭拉住她的手,用力的有些发抖,“够了。”接着将她打横抱起向她的寝殿走去。 她不再闹了,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你爱我吗?那是……什么感觉?” 走到寝殿,薛昭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就要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角,“回答我。” 薛昭转过身,半跪坐在床边,一字一顿的说,“是,我爱你,爱到发疯,爱到没有底线,你满意了吗?” 李灵薇突然笑了,是他从前从没见过的那种明媚的笑意,“那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抛下我?” 薛昭望着她的眼睛,明知道往前一步就是深渊,是万劫不复,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认命般的回答了一句,“是……”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凑近落下一个略显生涩的吻,牵动了伤口,温热的血液滴在他的手臂上,薛昭皱眉把她轻轻拉开,“我叫人帮你上药。” “一点小伤而已,何必大费周章,过一会儿它自己都结痂了。”,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 薛昭不说话,只是皱眉。 李灵薇眼波一转,秋水般的剪瞳里盛满了笑意,“或者你想帮我换吗?”薛昭的面颊浮起薄红。 “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不是吗?”,李灵薇又逼近了一步,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衣带上。 “你真的喜欢我吗?或者说,你真的愿意吗?”薛昭忽而正色道。 李灵薇神色一僵,又笑道,“谁在乎呢?” “我在乎。” 李灵薇的神色彻底冷淡下来,“你走吧。” “若我说我不走呢。” “你滚!” 薛昭半跪在床上,以一种极为克制的姿态禁锢住她的身体,褪下她的外衫,拉下一半的小衣,拿过一旁的药粉,倒在伤口上。 李灵薇虽有预料,可也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手上动作一顿,靠近,轻轻吹了吹,再飞快地拿过一旁的纱布,把伤口缠了起来。 双手都得到了解放,她披衣坐起,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收拾着药瓶的男人,她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薛昭没有抬头,手下动作却慢了下来。 “为什么,不碰我?你不是喜欢我?”,眼里难得带上了一丝认真的询问。 薛昭抬眼看她,嘲讽道,“公主以为的喜欢原来这样肤浅吗?”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手上爆出的青筋却暴露了他的压抑的愤怒。 李灵薇望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伤口处突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一阵一阵,泛到她的手臂,手掌,双腿,乃至整个躯体,她露出迷茫的神色,“我在难过吗?”接着她又狠狠的按住伤口,血流出来,浸湿了衣衫,也染红了手掌,她皱着眉,冷汗从额头滴下来,低声咒骂道,“真晦气……” 宿醉之后,李灵薇的脑袋发疼,身体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沉重。她挣扎着坐起身,牵动了伤口,眼见着就要撞到床柱上,鼻尖掠过一阵熟悉的清浅花香,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灵薇察觉到来人是谁,便放松了警惕,顺势倒在这人怀里。曲楠也从善如流地抬手替李灵薇按摩着太阳穴,李灵薇问道,“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陛下诞辰已过,宫中最近也无甚宴会,教坊司里清闲下来,得空来看看公主。公主这是有了驸马便不乐意我过来看您了吗?” “不过随口一问,司乐缘何这样大的反应。”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公主。” 李灵薇早就习惯了这人插科打诨,并不放在心上,“说吧,今日来到底是有何事?” “桃花节到了,最近街上很是热闹,公主不想去看看?” “那是年轻姑娘们的节日,我一个妇人过去凑什么热闹。” “公主总待在府中,难免无趣,趁此机会出去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那便依你所言。” 洗漱过后,李灵薇挑挑拣拣,最终选出了一条碧绿的齐胸襦裙。她从前不爱穿这样的寡淡的颜色,总觉得落于俗套,而且走在路上像一颗行走的大柳树。 其实也并非不喜欢,只是这样的颜色于她强势的性格并不相称,她盯了一会儿,又把裙子扔了回去。 曲楠站在廊下看着向自己款款走来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怔愣,直到李灵薇叫他才缓过神来,“曲司乐?” “今日的公主与往日不同,一时看呆了,叫公主见笑了。” “哦?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同。” “往日的公主不论是宫宴上还是平日里,都是端庄华贵的。今日的公主换上了轻衣罗裳,倒是比无边春色还要美上几分。” “你惯会说些漂亮话。” “不是漂亮话,是真心话。”说着,曲楠从袖中取出一条浅粉的丝帕覆在李灵薇的面上。 李灵薇取下丝帕去看,一角上还绣着一朵针脚杂乱的桃花,似乎是……上次她绣废了被曲楠拿走的那条。她不解,用眼神询问曲楠。 曲楠笑得眉眼弯弯,“今日的公主太美了,舍不得让其他人看见。”李灵薇低头,又把帕子塞回他手里,哭笑不得,“我今日这么美,却不能让人看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的美吗?” 曲楠但笑不语,眼神掠过李灵薇身后不远处气的脸色发青的薛昭。 李灵薇顺着曲楠的眼神回头望去,在触及薛昭时瞬间冷了下去,“今日驸马不必当值吗?” “秉公主,今日我休沐。”薛昭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其实今日并非是他休沐,而是他特地告了假,想要陪李灵薇到街市上散散心。 “这样吗?那不如同我们一起出去,人多倒也热闹些。”李灵薇眼神真挚,一副真心邀请的模样,她料定了薛昭不会答应。没想到的是,薛昭这个老古板竟然真的应了下来。 “公主盛情难却,我自然…不会拒绝。” 李灵薇走在大街上,左手边跟着一个俊俏公子,右手边一个……黑脸包公,回头率是很高的。但她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逛着街,因为出手阔绰,很是受摊贩喜欢。之前在皇宫里,李灵薇很难有这样在街上闲逛的机会,所以看什么都新奇。 不远处有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筐各式各样的花,李灵薇好奇地凑上去问,“这花是卖的吗?” “是的,是的,这花可新鲜了,姐姐要买一支吗?” 李灵薇挑了一支桃红的重瓣山茶,刚想要叫曲楠掏钱,薛昭已经抢着把钱付了。 李灵薇不以为意,将花递给曲楠,“你帮我簪上吧。”薛昭气的搭在剑鞘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带出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 李灵薇面带关切的看向他,“驸马可是身体不适,不如回去休息吧。” “多谢殿下关心,我并无大碍。” 李灵薇惊奇于薛昭今日的反常,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刺激他。 一旁的曲楠提醒道,“殿下,可想去茶楼听听评书?”李灵薇转头就拉着曲楠离开了。 小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心想,贵族小姐们可真会玩。 茶楼包厢里,李灵薇一边吃着曲楠递到她唇边的糕点,一边听着评书,完全无视了一旁低气压的薛昭。 说书先生的声音高亢激昂,将故事说的抑扬顿挫,楼下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声。 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人们纷纷拥到街道上去看热闹,李灵薇推开窗去看,只见一头体型巨大的雪狼在街上四处乱窜,在狼身后还有一路人马在追赶。 眼见着那狼就要扑倒路中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李灵薇足尖发力,跃上窗棂,从二楼飞身而下,在抱着女孩离开原地时,突然感觉胸口蓦地一痛,她伸手去碰,却浸了一手鲜血,她有些茫然看着手上的血,不知道是何时受的伤。 不远处的薛昭已经将狼制住,曲楠也匆匆赶来察看李灵薇的伤势。 官差们急忙带上锁套将狼栓了起来,一名官差看着薛昭滴血的手臂犹疑地开口到,“大人,您的伤……” 薛昭盯着被曲楠抱在怀中的李灵薇,神色晦暗不明,“无碍,赶紧把狼带走,安抚一下民众。” 处理好一众琐事,已是日落黄昏,薛昭回到府中,立刻就被传唤了过去。 李灵薇斜倚在美人塌上,看见薛昭,坐起来,招手示意他过去。 李灵薇抬起他的手臂,问道,“疼吗?” “劳公主关心,卑职不疼。” 李灵薇放下他的手臂,轻嗤道,“不疼便不疼吧。” 过去半晌,两人谁也没再开口,直到李灵薇轻咳了两声,薛昭皱眉道,“今日天凉,公主还是回屋去吧。” “那你抱我。” 薛昭没有丝毫犹疑,立刻将李灵薇抱了起来,只是因为受伤,动作稍显迟缓,待走到屋内时,李灵薇已经闻到淡淡地血腥气。 薛昭正要告退,却再次被李灵薇拉住。 他恭顺地跪坐在了榻边,李灵薇解开他的护腕,拉起衣袖,白色的绷带渗出血来,她解开绷带,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触目惊心。 李灵薇再次问道,“不疼?” “不疼。”说这话时,薛昭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和委屈。 李灵薇不再理会他,熟练地撒上药粉,剪了一段新的绷带缠了上去,临了习惯性地咬住一端绷带打了个结。 薛昭对她熟练的手法有些奇怪,李灵薇笑道,“幼时总是受伤,被母妃发现免不了被责备,我不耐烦听那些,于是就避开宫女们自己处理了。”李灵薇说得云淡风轻,对被皇子公主们排挤的事只字不提。 “处理好了,你走吧。昨晚的事,是我唐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公主又要赶我走吗?”薛昭看着李灵薇,目光灼灼。 李灵薇被他的目光刺到,语气强硬起来,“那又如何?” “我明白了。”薛昭露出苦涩的笑意,高阔挺直的背影显出一丝落寞。 李灵薇盘坐在床上,不停回想起薛昭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原以为薛昭娶她是为了主动放弃入仕的机会,向父皇表明薛家的衷心。如今看来却像是真的喜欢她。 李灵薇又想起薛昭把她从土匪窝里扒拉出来的样子,将她从南风馆将她扛回去的样子,为她上药的样子,替她挡住野狼的样子,再仔细想想,放弃入仕的机会有很多种,何必非要大费周章的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呢? 梁国三皇子在宫宴上屡次向父皇表明心悦自己,难不成薛昭是害怕她被送去和亲吗?可她在贵女圈子里虽然被视为异类和反面教材,可因为剿匪的功绩和武艺在民间的声望却颇高,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送出去和亲。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喜欢二字上,李灵薇同薛将军交好,同薛昭也是自幼相识,自然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薛昭出身将门,自小受到家里严苛的教育,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她想,他绝不会喜欢一个她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甚至自由散漫的人。 而且他对同为公主的李灵毓总是要比对她和善许多,因此她一直误以为他喜欢李灵毓那样的清水美人。 李灵薇因为母妃是歌姬还是异族人,自小受过不少排挤,她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即便被母妃关在小黑屋里三天三夜也梗着脖子一点不改。 后来跟随薛将军学习武艺,剿灭了山匪后,受到父皇的赞许,母妃才慢慢对她的管束松散下来。 李灵薇活得恣意,她其实从没想过要嫁人,见过了母亲在宫中忍气吞声的样子,见过贵族小姐们满心欢喜的嫁人,到满眼失望的样子,她觉得情爱就是这世上最不长久最不靠谱的事儿。 她想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一个人走遍大江南北,看过许多风景,才不枉来过世间一回。 可薛昭却几次三番地让她心软,心乱如麻,这让她觉得害怕,害怕最后也像她母妃,像那些女子一样终日郁郁,吃不好,也睡不香。 李灵薇在床上翻来覆去,而另一边的曲楠正坐在桌边,听一旁的黑衣人汇报消息,“主上,我们何日启程。” “不急,再等两日。”曲楠注视着摇曳的烛光,原本温柔地眉眼像浸满了寒霜。 “可是……” “怎么?你想替我做主吗?” “是小人僭越了……”黑衣人惶恐地俯下身子。 “那便继续在南山寺待命。” 庙会即将来临,城中的人鱼龙混杂,薛昭每日早出晚归,李灵薇基本看不到他的人影,而她自己因为无人相邀,又不愿意独自出门,在府里同绣娘学绣花,终于绣了一个还算像样的荷包,还有不少被作废的花样裁成了丝帕,她送给了府中的下人。 大家看着奇形怪状的花样哭笑不得,还得开心收下。 受到曲楠相邀庙会的消息,李灵薇不等薛昭回来,便把荷包交给婢女,要婢女交给薛昭。 薛昭收到这似猫非虎的荷包,想到又不见人影的李灵薇,又好气又好笑。想到今日庙会,城中鱼龙混杂,还有城中近期出得大大小小的事,总觉得心下不安,虽然疲惫奔波了一天,仍然放心不下李灵薇,换上衣服就去了庙会。 李灵薇虽然自幼习武,但爬了一路山,逛了一路街,旧伤未愈还是有些吃不消,于是两人便在观后的院中歇下了。 李灵薇接过曲楠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看着后院里那颗挂着许多红布的树,想起幼时的事,那时母妃病重,也是这样一颗许愿树,那时她满心期待,觉得只要诚心诚意,天上的神佛就会听到她的愿望,可到最后母妃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日,她仍然能记得那天的母妃格外温柔,她说,“母妃不求你能多优秀,只希望我的小灵薇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曲楠察觉到李灵薇的失神,询问道,“公主可是也想许愿?” 李灵薇摇摇头,“确实有很多愿望,只是我不信鬼神,只相信我自己。” 坐了半晌,李灵薇起身准备离开,却感到一阵眩晕,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曲楠,曲楠搂住她下坠的身子,确认她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后,拂过她额间地碎发,才喃喃自语地开口道,“灵薇,离开这里后,你的愿望就让我替你实现吧。” 此时城中已经乱作一团,镇南王旧部带着驯服的狼王军队破入皇城,薛昭一路疏散人群,一路往南山寺赶去,心中祈祷李灵薇不要出事。 等他赶到时,只见曲楠一人站在院中,薛昭出声质问到,“你把公主带到哪里了?”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曲司乐,或者说我该叫你,世子殿下。城中已经被二皇子殿下控制住,我劝你交出公主,束手就擒。” “呵……不自量力。”一个黑衣人飞快地出现在薛昭身后,薛昭躲闪不及,小腿被划过,跪倒在地上。 黑衣人打落他的武器,把他压住,薛昭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仍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开束缚,向曲楠扑去,被几个黑衣人再次按到地上。 曲楠皱眉,掸了掸自己的衣袍,“把他打晕,送回将军府。” 李灵薇再次醒来时,已经在离开京城的马车上,她看见坐在她身旁的曲楠,警觉地想要动手,却发现浑身无力,反而被牵住手腕带进了曲楠的怀里。她挣扎无果,妥协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不过想替公主实现愿望罢了,难道公主不想离开京城吗?” “可是薛昭……我要回去。” “我们回不去了,灵薇公主作为人质被杀,曲楠因谋反被万箭穿心。”听到薛昭的名字,曲楠神色立时冷淡下去,挥了挥衣袖,一阵甜香散了出来,李灵薇便再次昏睡过去。 曲楠低头附在李灵薇耳边轻声说,“记住,你是尹薇,是我谢景的妻。” 京城之中,圣上被叛军所杀,二皇子继承皇位,薛昭因公主之死发疯被囚于将军府中,镇南王旧部和狼皆已伏诛,京城之中一时间风云四起,人人自危。 将军府内,薛昭跪坐在房内,摩挲着手中针脚杂乱的荷包,因为多次强撑力气想要出城去找公主被拦回去,身上的伤口崩裂又愈合,气血不足,看起来脸色苍白。 薛夫人看见儿子被折腾的人模鬼样,只能暗自垂泪。 薛昭看向薛夫人,问道,“母亲,她还活着,对吗?” 薛将军恨铁不成钢,恶狠狠地说,“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灵薇便是活着,也不愿见着你。”说完便拂袖而去,薛夫人不一会儿也跟着离开了。 薛昭摸到香囊里有一块不平整的地方,他立刻打开来看,只见细碎的香料中间有一个折起来的纸条,因为被雨浸湿过,纸条有些粘连,字也模糊不清。薛昭拼拼凑凑地读了一下, “我害怕……不长久,所以不敢……可我想……愿意试着与你长长久久。” 落款是一句不知道哪里哪里抄来的酸诗,薛昭看着这诗,几乎能想象到李灵薇抓耳挠腮的样子。 他小心地纸条放进去,“天涯海角,我会找到你的。”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花,空气里的寒冷却仍然能使人冻的手脚冰凉,尹薇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江南富商谢景的……贴身婢女。 贴身也确实不贴身,毕竟她总是四处乱窜,谢景也不怎么管她,她起初怀疑过谢景的用心,但渐渐的发现谢景作为镇南王后人虽然善制香,善以香驭兽驭人,却几乎从不对她用这种手段,除了她想逃开他回京城的时候。 在发现谢景对她没有任何恶意,甚至把她当大爷似的养起来的时候,她就干脆懒得想着逃跑了,谢景几次三番提出要同她成亲都被她以自己是薛昭穿过的破鞋的理由怼了回去,谢景问她是不是忘不了薛昭,她总是避而不答,昨日她把谢景气得狠了,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尹薇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太狠了,嘴上说,来院里等雪,其实是在等谢景回来。 小莲看着尹薇愁眉不展的样子,劝说道,“我瞧着世上没有比公子对姑娘更好的郎君了,姑娘为何不肯答应公子呢?” 尹薇知道自己心里装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其它人了,她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小莲叹息一声,又说到,“小莲不明白,能遇到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成亲无非就是两人在一起过日子,找到能体谅自己的人就已经再难得不过了,姑娘自己想想罢。” 好容易等到谢景回来,尹薇觉得自己又开不了口了,谢景却蹙眉,先一步说道,“怎的在外面站着?”说着便摘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尹薇身上,尹薇鼻尖有些发酸,她也明白她是找不到比谢景对她更好的人了,可她就是放不下,忘不掉,年少时云游四方的梦被一个人打碎,一颗恣意的心如今却装满了牵挂。 谢景抽出绢帕,那块丑绢帕被他常年带在身上,已经染上了他的馨香之气,他拿着绢帕拭去她的泪珠,“你那样气我,我不曾委屈,你怎么还掉上眼泪了呢?” 尹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打起了了嗝,断断续续的说,“我……嗝……没有委屈……嗝,我就是……嗝……觉得对不起……可…我没办法……我也……” 谢景抬手顺了顺她的背,“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若是想找他,便去吧,我不拦你了。只是我要提醒你的是,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敢肯定薛昭还是当年那个薛昭呢?” 尹薇深吸一口气,像个河豚一样嘴巴鼓鼓的,再吐出一口气,终于止住了嗝。 她抬手抱了抱谢景,闷闷地说,“我不是不知好歹,我知道你对我好,以后你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肚子插两刀都要帮你。” “什么肚子插两刀,是两肋插刀,再说,我不会让你两肋插刀的。”谢景敲了敲尹薇的额头,笑着说,“快走吧。”我怕我舍不得。 看着尹薇在廊下飞奔远去的背影和扑朔朔落下的雪花,谢景掩住口鼻剧烈咳嗽了起来,拿开去看时,衣袖上粘上了血渍。小莲上前要去扶他回屋,却被谢景拦住,他独自一人在廊下,看到雪不在落下。 后来,他听说,薛昭和尹薇离开了京城,在一处小村镇成了亲,他没有去,但他能想到尹薇穿着火红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 再过了几年,他们有了孩子,谢景托人送了一个玉打的长生锁和一个香囊。 尹薇拿起香囊闻了闻,觉得有些熟悉,好半晌才想起,这是谢景身上的味道。 番外 曲楠(谢景) 我们一族擅长制香驭兽,我从小耳濡目染,也深谙此道。 我同父亲骑马在茫茫的草原上奔跑,我同母亲一起学习制香,我本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平安顺遂的在边关度过,但一纸罪诏书却改变了我们一族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我一路逃窜,因为长相不错而被青楼的老鸨看上,那时我厌极了被女人触碰的感受,一段时间看见女人都觉得想吐。 后来,我用上制香的手法迷晕了青楼的人,逃出去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年幼孩童,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地生存下去。 我随着一个老乞丐一路行乞到了京城,其中遭过的冷眼和折辱自然不必多说,我被选进了教坊司,训练了月余,拿到第一笔钱时,开心地去破庙找那个老乞丐,却发现他也死了月余,尸身都已经腐烂。那时,我初尝人间冷暖,如此苦涩,又如此不容易。 我一路往上爬,最后入了宫,也见到那个李灵薇,那个傻得有些可怜的公主。明明争不过别人,却宁愿梗着脖子挨打,也不服一个软。我初时只觉得可笑,觉得是个没长脑子的愣头青,了解她的境地后,也勉强有些唏嘘,但也仅此而已。 她经常留恋于教坊司,南风馆等地,我把她当作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可后来我发现,她同那些人似乎不一样,她从没碰过那些男人,自然也没碰过我,最多也就是笑着对我说,“你真好看,再为我弹一曲吧。”可能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特别的东西,我希望她触碰我,甚至希望……她能嫁给我。 我加快了进程,甚至不惜以身体做香,同我最不屑的王公贵族做交易,只为了带她离开。我不想做至高无上的皇帝,甚至不想复仇。我只是记得她说,“这京城太小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一生,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我们终于离开了,她却好像不开心,我看着她从最初的不情不愿上蹿下跳到最后逐渐习惯适应这边的生活,想着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可我因为以身做香,已是强弩之末,我知道我没办法再陪她了,我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女孩推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哪怕心如刀割。 在听到她有了孩子的那天,不甘心之后,又觉得释然,我请求小莲把在我死后,把我制成香,同长生锁一起送去,渴求她能将自己记得长久些。 我离开那日,风雪很大,比她离开时还要大,我想有的人像是穿堂而过的风,把你的心捅了个窟窿,却没负责把它缝好。 到阖眼的那一刻,他的手里还攢着那方丝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