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
上元节，锦城浸没在一片烟火喧嚣中。 穆辰匆匆穿行在人海之中，四处张望，攥紧的手突显了他心底的焦急。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她自己出来，他应该陪着她的！ 就不会发生现在的这样事，因为过节，街上人多，将她与家里的婢女家丁冲散了，找了许久都不曾找见。 仅有个机灵点的婢女赶回来报了信，他才知晓此事，方遣了诸家丁去寻。他自己也是匆匆忙忙赶了出来。 眼下，喧嚣的灯火已经渐渐平静了下去，唯有些许街道依旧灯火如昼，他却是愈发地心急如焚。 如何能不急呢？ 已经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人，她不过一个女子，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可寻遍长街尽头，唯有灯火阑珊。派出去的下人们依旧没有消息传来。他脚一软，整个人仿若失了魂魄一般。 突然，一双温凉的小手覆上他的眼睫：“猜猜我是谁？” 灵动的声音，恍若林间山泉，洗净他所有的焦虑。 他心中一喜，急忙回身，果见温软娇俏的人儿立在身后，眼底含着温和的笑意，却略有些俏皮地看着他。 “娘子！”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嗅到她发间的气息，整颗心方落定。 他语气略带责备，却又是无奈的说道：“你去哪了？怎也不让下人们跟着？可是让为夫好找！” 君婉秀只清浅的笑了笑，声音轻柔地道：“夫君，妾身去看花灯了！今夜的花灯，好美呀！” 穆辰拉着君婉秀纤细的手，看着灯火映满她眼底明媚的笑意，嘴角弧度微微上扬。他许久不曾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了。 他想，或许他真的是疏忽了。因为家族事业，时不时他都要外出行商，这一出门，少则数十日，多则数月，回来后也是满心疲惫，到底是没什么机会陪她。 成亲以来，两人相处的时光，倒比儿时要少得多了。 回想起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岁月，再看此刻，她含着笑意，微微红润的脸庞，他只勾着嘴角，觉得心被填满。 他笑着想，这般，大抵便是幸福罢！ 路过一个花灯铺，君婉秀的视线在一个粉白的兔儿灯上反复流连。 穆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神态，嘴角笑意温和：“喜欢？” 君婉秀回神，低垂着眸，笑意羞涩：“夫君可还记得，你送妾身的第一个礼物，便是个这般模样的花灯！” 穆辰却是愣了愣，一时间没回想起来。 这些年在外，给她捎回来的东西属实太多，倒也不太记得送了些什么给她。只是看君婉秀娇俏的模样，以及眼底的怀念追忆之色，他不忍破坏她这般的美好。 他只道：“记得，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兔儿灯，小时候就哭着喊着要上街买呢！” 听得他的话，君婉秀低垂着眸笑出声来：“不对，夫君记错了！妾身喜欢的明明是莲花灯，是那回你给妾身买错了，买成了兔儿灯！” 穆辰才恍然大悟：“原是这般，倒是为夫的不是，记岔了！那为夫替娘子买个莲花灯？” 君婉秀却摇了摇头，笑意温顺：“不用了夫君，就这个兔儿灯吧，妾身瞧着正好！”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赏了花灯，又吃了元宵。 穆辰也是完全将自己放空了下来。看着身畔佳人明媚的容颜，他只觉得美好又充实。 今夜，他只想陪着她。 她想做什么，就陪她做什么；她想去哪儿，就陪她去哪儿。 或许有些时候他需要放下自己的匆忙，能够陪伴自己的身边人，静静地看她的一颦一笑。 走了一会儿，君婉秀突然手指着天幕，笑着道：“夫君，妾身想放天灯！” 穆辰看着明眸皓齿的她，眼底溢满了笑意。他微微颔首：“好。” 买了个天灯，君婉秀低头在上边写着字。 “写的什么？”穆辰好奇地凑过去，君婉秀却用身子捂住了。 “夫君不能看，看了，就不灵验了！”君婉秀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 “好，那你写，为夫不看。”穆辰含笑看着她，看着漫天灯火点缀她明丽的容颜，提笔深思的模样，也是勾人心魂。 没由来地，他却心口一揪，泛开细细密密的疼痛，心底有种莫名的感觉。 看着君婉秀温婉的侧颜，他只觉得如梦似幻，伸出手想要触碰，却总有种握不住之感。 “好了！”君婉秀笑着抬头，看着他，示意自己写完了。 穆辰回神，看着君婉秀明媚的笑颜，方才压下心底的怪异之感，笑着走到她面前，接过花灯，眸光却瞥到上面娟秀的字迹。 愿夫君事事安好，岁岁平安。 他心底荡开暖意，笑着道：“放天灯喽！” 点了火，扁平的天灯便慢慢鼓胀起来，不一会儿便脱离两人的手，慢悠悠飞了出去，汇入漫天灯火之中。 两人牵着手，仰头看着远去的天灯。 看它如萤火汇入漫天的璀璨，穆辰只觉得，此刻便是岁月安好。 原来最美好的事情，不是高官厚禄，而是一人心，一人在。 火光愈渐强烈，穆辰却觉得身畔逐渐灼热，有如烈火焚身之痛。 他仓促回头，却见君婉秀淹没在一片火光之中。 “娘子！”他惊，心竟不可遏止地痛了起来。 君婉秀却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身影却慢慢融入漫天灯火之中。 “愿夫君事事安好，岁岁平安……” 最后，在穆辰的竭力挽留下，她的声音也远去了。 徒留他仓皇又迷茫。 穆辰惊坐而起，看到窗外明媚的天光，他才松了口气。 原不过是场噩梦。 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收拾好，他坐在房中准备用膳。 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身旁的婢女道：“夫人呢？怎不见她来用早膳？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一连三问，却是让婢女惊愕又惊恐。 “怎么？”看婢女惊惶的模样，穆辰只皱眉。 婢女颤着声回道：“……老爷，您忘了么？夫人早在十年前就去了，那年上元节江边大火，可是死了不少人呢……” 穆辰一愣，所有的记忆浮上脑中。 他指尖一颤，眸光微痛。 原来早已错过的岁月，此生难再寻见。 早已错过的人，此生再难归来。 繁华往事，不过浮世沧桑，一梦黄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