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复含宿雨
我抹过脸上的眼泪,回到房间后,书桌上又摆了一封未拆封的信,我打开一看,只写了五个字。
我要回来了。
他进士及第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府里上上下下早就知道了。
那一晚,我是笑着将他的信捂在心口上睡觉的。想着,唢呐一响,到底是大喜,还是大悲?
【卿浅的第四场情劫】
我还记得年幼时被送去桃花村的模样,那会儿我整天往山上跑,哪里会想到几年后病得卧床不起的模样。
我虽出生在绥安县但祖上却是桃花村走出来的,到我父亲这一代生意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绥安县所有的米粮,后来他又购买了桃花村一半以上的土地,春日里等桃花开结了果实然后卖桃,夏日里又种稻子,村里大多数村民都在我家做帮工。
那时候我年幼身体不好,尤其是到了夏日又怕热,父亲便把老家的房子重新建了起来,到夏日就把我送过去。
这一去除了冬日里我基本上都在村里,村里大部分人都姓阮,村里大大小小的人见了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叫我‘大小姐’,他们知道我身体弱从来不许自家的小孩与我一同玩耍。
记得那个炎炎夏日,李婆婆说要去小河边洗衣裳,我闹着要跟她一起同去。
小河上有一条木桥,婆婆在河边边上揉搓着衣服,我就坐在她旁边那个圆圆的大石头上看着对面一对母女,她们揉搓衣服的动作一模一样,女孩抬头与我相望一眼,这一眼便是我整个无忧无虑童年的开始。
她笑着对我说的第一句:“俺叫烟烟。”
我小声的回复着她:“我叫妍妍。”
那些年她带着我认识村里每一户人家,带我下河抓鱼,带我上山捉野兔。每年摘桃的时候,烟烟都来桃园做帮工,她母亲给她的饼她会分一半给我,自己和妹妹吃一半。
城里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换了乡下哪儿讲这些规矩?况且父母离我远也管不着我,成天跟着烟烟屁股后面跑来跑去,慢慢的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稍微大了去桃花村的机会也少了,在县上的府里每天都学着琴棋书画,只有每年桃花开的时节和夏日里最热的那段时间父亲才把我送去。
烟烟也长大了,她母亲去世了,便是她扛起了所有的家务活,那时的我心疼她,给她钱,她不要,给她簪子,她不要。
她说:“俺要是想要你这些东西,早都骗过来了。”
我几次三番的要送她东西,直到最后她只收下一件衣服。
烟烟说过她父亲已经给她定下了亲事,也是村里的农户,等她一成年就要嫁过去了。
我父亲一直想让我嫁入官宦人家,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把我嫁入县令家还是县尉家。直到在我及笄之前的那个四月份。
四月初正是我在村里的时间,母亲忽然带着一众夫人来看桃花,那时候桃花中旬只要微风一吹便刮起大片的花瓣,我听母亲过来了便与烟烟到了别。
烟烟的家住在东边,我要穿过桃花林里一条小路才能到家。
我记得那时候正是午时,四月的阳光不晒,又给春日里添了几分暖和,微风一吹许许花瓣落地,阳光透过那一笼又一笼的花枝,连根下的小草都享受着春日里的阳光。
那时我遇见他,他穿着一袭白衣,与我在林子里的小路上相遇。我记得那时候的风很暖轻轻的吹动着那墨色的长发,树上的花瓣也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清澈的眸子看着我,微微勾起唇角笑着朝我作揖。
四月初的匆匆一面,换来了五月初他来我家提亲,柳县令府上的大公子,我父亲的金龟婿。
我们的婚事定在了及笄后的那个年初。
订婚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桃花村了。
我结婚的前一天,跟父亲说想叫烟烟来,他不同意说那是村儿里的野丫头。我非常惭愧结婚前连我儿时的伙伴都无法邀请她。
翻过一个年,二月中旬,我带着父亲给我准备的几大车嫁妆嫁入了柳家。
重病后无数个夜里都在想着洞房花烛夜我丈夫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轻轻的揭开我的盖头,我抬头望向他,他的笑容从我眼底走进心里,我后半生的依靠我的丈夫。他帮我卸下头上的簪子,与我喝过交杯酒,我们一同剪下头上的一缕头发用红色的小绳子绕在一起意味着结发夫妻。
那时他说:“你知道什么是梦想成真吗?今日唢呐一响昔日桃花树下的小娘子真的要成为我的亲亲娘子了,这便是我的梦想。”
丈夫对我很好,他是在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护着我的人。
婆婆不喜欢我,小姑子也不喜欢我,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们也只会冷眼看我。
她们说,我丈夫发过誓娶了我日后一定会高中,若是娶不到我,他就放弃科考,所以才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我喜欢桃花,他就在院子里种了好几颗桃花幼苗。
早前城里有位老太爷做的冰糖葫芦好吃,老太爷上了年纪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了,一次我跟他说起想念时的冰糖葫芦,也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几天后他给我拿了一男子包好的冰糖葫芦回来。
后来书童悄悄跟我说,少爷去求了好几次那老太爷呢!他实在拗不过少爷才做的。
他呀!总喜欢从外面带一些好玩的玩意儿回来逗我开心。
婆婆不喜欢我随便出门,他就把我母亲和弟弟请来。
结婚第两年他便上京赶考了,这一去我要等上六个月才能见到他,走之前特意嘱咐婆婆说我身子不好不要特意刁难我。那时候婆婆气得都没来送他,后来是我同他去婆婆房里请了安后他才离去。
去时他是带着装有我们结发的荷包去的,他说:等你再次听到唢呐吹起来的时候我又出现在你面前了,那时候的我也是骑着大白马头上带着花回来接我的状元夫人。
他走了,我在这个家好似多余出来的一个,我的病又开始复发了,前两个月我母亲还来看过我两眼,后来我婆婆不高兴她们就不在来了。
我丈夫一直和我书信来往,我撑过一天又一天收到一封又一封的信就盼着六个月赶快过去。
上个月开始我的病情开始加重了,药吃了不见好,县上的大夫也没办法。一直到现在都是卧病不起,想到院子走两步都没力气。
昨天烟烟终于来见我了,陪我坐了一下午,临走的时候我把我手上最喜欢的白玉镯子送给了她,她不收,我劝她道:“这一走,往后你想要,都没人送你了。”
她低着头不想让我看见她那强忍着泪水的样子,我把镯子戴在她手上,又把早些年准备好的一对金锁拿给了她,这本来是她结婚的时候就应该送给她的,只可惜那个时候没能去得成,留到了现在。
今日丫鬟扶着我到院子里走了走,正好碰见我那小姑子和她闺中密友顾家小姐在院子里,见此景甚是想念儿时在桃花村。
只是停了一小会儿,又咳嗽了起来,丫鬟便把我扶回了房,转身离开时,我只听见小姑子说:“嗐,还能是谁,我那病殃殃的嫂子呗!身子不好还把我哥的魂都勾跑了……”
我抹过脸上的眼泪,回到房间后,书桌上又摆了一封未拆封的信,我打开一看,只写了五个字。
我要回来了。
他进士及第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府里上上下下早就知道了。
那一晚,我是笑着将他的信捂在心口上睡觉的。想着,唢呐一响,到底是大喜,还是大悲?
[完]